《在造物主手底下打工的日子》白槎Nelly

3、献祭者

　　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这些少言寡语但办事效率极高的死者亡魂已经不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要做什么事但又无法自己完成时，比起身边那些规矩又多又死板还要讨价还价的神，不计报酬不爱还嘴的亡魂明显要讨喜得多。
　　哪怕平时没事儿她也乐意让亡魂来陪自己玩儿，至于亡魂乐意不乐意那就不是唐吉诃德考虑的范围了，不过看它们也没说什么那就是乐意吧？
　　随着亡魂迅速地四散而去，街道上阴森森的感觉消失，紧接着归于寂静。
　　“找人的事情交给它们，接下来再着手处理另一件事。”
　　随着唐吉诃德的想法，待办事项已经筛选完毕的长卷很快从虚空中来到她的眼前。先在巴克托斯一栏上划下红色的半勾，无机质的眼睛在卷上从左到右一条一条地进行二次筛选。
　　纠结的目光看完了第一遍，又从右往左看了回来，最终停留在不算起眼的一行文字上。
　　引导献祭者艾库拉尔的灵魂回归星空，完成后将其神核替换为生核。
　　既然此处提到生核，那么我们趁此机会插一二三四五六嘴。
　　这个世界很明显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而当这种事物成为普罗大众可以加以利用的能力时，配合人类制定的规则，它便形成了一套有逻辑可循的力量体系。
　　生核即是人类给这套体系的中心结构的命名，似乎他们认定这便是那些不可解释力量的源头。
　　不得不说，相较其他物种过快的发展让人类变得非常自以为是，无知且傲慢。
　　力量的来源无从得知，其体现在生物身上的强弱通常是靠生物后天得来。后天得到的力量一开始并不会太明显，只会随着时间和使用者的掌握程度增强。但如果急于求成，不循序渐进地使用熟练，照目前已有的例子来看，只会落得难以言喻的悲惨下场。
　　一口气吃成大胖子，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不过有可能你规规矩矩也会倒霉，因为这玩意儿不是你想就能有的，它挑人。就像运行系统一样，你能兼容它才能运行，你兼容不了你把电脑砸了都不好使。而强制运行的后果和急于求成是一挂的。
　　不过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是用不着担心这些的，因为他们天生就拥有这些。唐吉诃德就是一个例子，像祂们这样除了外貌像人其他方面和人不沾边的神，祂们的生核不叫生核，而称之为神核，其差别大概等同于洒水枪和军用导弹。
　　甚至神核都是出生自带，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可能这就是神二代的好处吧。
　　好，扯远了，现在扯回来。
　　之所以选择处理艾库拉尔，一个是她现在就在北大陆，二是因为她在争斗中背刺领导失败而被怒火中烧的领导追杀，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吊着口气半死不活的，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个领导刚好就是巴克托斯。
　　有戏不看是傻蛋，唐吉诃德向来如此。
　　还有一个原因，这个事情被唐吉诃德耽搁得有点久了，艾库拉尔这口气上个星期就该咽下去了。
　　但是唐吉诃德那段时间因为看到其他神都悠哉悠哉只有自己忙前忙后而破防，整日处于一种消极怠工的状态，蹲在深红星辰里只做一些不用跑长途的工作，导致这件事拖延到了现在。
　　不过补救也不难，这个事情对唐吉诃德而言并不难办，某种意义上让她来做这个属于杀鸡用牛刀了。
　　“嗯……五分钟之内搞定，差不多那个时候它们也该回来了。”
　　说动就动，数据乱流组成的红色门扉出现，滋滋声中唐吉诃德一步跨过门去，在踩上地面时周遭已然是不同的场景。
　　另一座小镇，这里离刚才停留的小镇估计有点距离，天上没有飘下白白的雪花，地上也没有雪毯子。和那座小镇不同，这里的黑夜除了似有似无的风声外，安静得有些过分。
　　身处小镇中心的喷泉旁，哗哗的流水伴着风声流荡在小镇的街道上，站在喷泉上方从口中吐水的天使双眼直直看向天空，似是和什么不可见者对视着。
　　几户深夜里还大开着灯光的民居，贴着已经发黄的广告的墙壁，已经积上薄薄灰尘的商铺大门，地上滚落的吃了一口的发霉苹果，苹果旁落下的融化糖果，再加之街道上诡异的气氛。
　　就算不去查看，唐吉诃德也知道这里已经不存在活人了。
　　这是一座没有尸体的死镇。
　　月光清亮，静静将它的光辉一视同仁地撒向人间。唐吉诃德抬起头看向那轮弯月，不知为何，那月亮好像和平常无异，却充满了让人不适的违和感，连带着黑漆漆的夜空都带上了几分危险的色彩。
　　唐吉诃德皱起了眉。
　　艾库拉尔应该就在这附近，觉得哪里不对劲把她找出来问就行了……前提是她还活着。
　　但看这镇子现在这样，不像是活着的艾库拉尔能搞出来的，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不能吧，吊了一周的气，我一来就咽下去了，不能这么倒霉吧……”
　　“啊。”话还没说完，唐吉诃德突然意识到凭她的运气，这概率也不是没有。
　　造物主造她的时候把运气一栏打翻了。唐吉诃德一直这样安慰自己，顺带再给造物主脑袋上扣个锅。
　　事到如今说要走也不太好，五分钟的时间还剩下三分多，唐吉诃德决定先把艾库拉尔找出来，死的活的都行，先把这个镇子的问题搞定，之后找到了才有办法交差。
　　黑眸红瞳先是轻轻盖在雪白的睫毛下，接着缓缓睁开，其眼中浮现出的深红十字准星代替原本圆圆的瞳孔。
　　此时唐吉诃德眼中的世界被覆盖上一层黑色，人和神化为无形，只留他们独有的气息形成光带，十字准星便沿着光带瞄准自己要寻找的目标。
　　大多数情况下这招还是好用的，比较遗憾的是范围不算大，将整个异常的小镇囊括在内已经是极限，真要找人还是奏乐引魂比较靠谱，毕竟人多力量大。
　　只是这次似乎也不太顺利。
　　光凭借着艾库拉尔的气息去寻找已然不现实，她的气息如同盘绕在镇中的藤蔓一般混乱无序，十字准星在一条又一条光带间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引魂显然不明智，刚刚已经拜托它们去找巴克托斯，现在分一部分来找艾库拉尔影响效率不说，献祭者死亡后造成的异常对亡魂有干扰作用，要是到时候扰乱亡魂的行动还找不到人在哪儿，那就得不偿失。
　　“到头来还得亲力亲为，我这个神当得真够掉面子。”
　　自嘲般笑了笑，唐吉诃德的瞳孔恢复正常，转身向着刚才光带最为混乱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踏在铺上一层石砖的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镇里突兀无比，隐约和某户人家中滴答滴答走过的时针搭上了节奏。
　　越是往这个方向走，唐吉诃德越知道自己算是走对了。
　　也不知道献祭者献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在死亡后对环境造成的影响甚至能让那厚实的水泥墙里长出半截生龙活虎的锤头鲨。
　　是的，只有半截。唐吉诃德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大张血盆大口露出尖牙利齿的锤头鲨支撑在墙壁上用力地左右晃动，布满全身的鱼鳃一张一合地呼吸陆地上的氧气，长在其扁平头部两侧的八只眼睛塞不下眼眶，恶心地拥挤垂落下来，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唐吉诃德啧啧摇头。
　　“本来长得就寒碜，现在看着更奇葩了。”
　　“话说这玩意儿我记得吃人吧，待会儿把艾库拉尔的神核拿走之后有剩的尸体就喂鲨鱼好了。”
　　“本来也是因为艾库拉尔的原因出现的……算是原汤化原食？”
　　无视剧烈摇晃的锤头鲨，唐吉诃德一边盘算着尸体该怎么物尽其用，一边继续朝着刚才的方向过去。
　　再继续往里走，周围环境被影响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刚才的锤头鲨或许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散发着恶臭鱼腥味，表面满是腐烂鱼鳞的血肉藤蔓曲曲绕绕像蜘蛛网般挡住了去路，由肉泥建造的房屋扭曲歪斜，粘腻恶心的肉墙壁上长出高声嘶吼的半截变异鱼类，在其之上还杂乱无章地插着几节指间长蹼的断臂，上面像是被淋上了厚厚的粘液，正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黏液堆，而断臂连接的手指都齐刷刷地指向藤蔓的中心。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和鱼腥味，还有肉糜的味道。唐吉诃德抬头看向天空。
　　方才明晃晃的月亮此时已是一只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鱼眼，阴沉地瞪着过大的黑色瞳孔死死盯着抬头仰望的唐吉诃德。
　　然而唐吉诃德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来看着藤蔓，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鱼眼挑了挑眉。
　　“你就这么爱吃鱼？”
　　“行吧，等我把你从那堆东西里面拖出来之后你就当鱼饲料去……”
　　抬脚往藤蔓走去，黏糊糊的液体一路藕断丝连般粘在唐吉诃德的红色高跟鞋鞋底，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阻止她继续往前。
　　等到走近了，唐吉诃德才发现这血肉藤蔓竟然一直像虫群一样缓慢蠕动，内部的血肉被翻出来代替表层腐烂的皮肤，哪怕是平时见多了这种场面也觉得越看越觉得反胃。
　　再一想刚才的血肉建筑和扭曲的变异鱼类。
　　“你他妈，你献祭的神口味是真他妈的重。”
　　越靠近中心，那股成分复杂的恶臭味儿就越浓，差点当场吐出来的唐吉诃德无奈暂时关闭了自己的嗅觉系统。
　　按道理来说神不需要新陈代谢，呼吸这一举动当然也就没必要。唐吉诃德始终坚持保持人类的习惯无非是因为曾经是人类所以习惯了这些。
　　一柄由深红星辰凝聚构成的长枪刹那间出现在唐吉诃德的左手。
　　看了看自己手中干净漂亮点缀着闪烁星辰的长枪，唐吉诃德面带不忍地把枪头对准了藤蔓缠绕在一起的中心。
　　后退几大步，唐吉诃德摆好架势，手中的长枪随着她流畅有力的动作瞬间离手，如深红的流星冲向藤蔓，绚丽的慧尾跟着高速前进的枪头穿过崩解的血肉，直直往深处飞去。
　　唐吉诃德则在枪出后飞快找了个掩体跨过去躲到其背后，藤蔓崩解绽开的血肉很幸运没有挨到她的边儿。
　　她今天穿的可是白衣服，那些血肉粘上来，到时候弄干净哀嚎的只有她。
　　被长枪在中心穿出一个大窟窿后，那些血肉藤蔓瞬间像是失去生命力般停止了蠕动，软塌塌地垂在地上，聚在一起的血肉溃烂成黄色的脓水流了一地。
　　“……怎么还越来越恶心了。”
　　唐吉诃德无语凝噎。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的斗篷，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地从脓水上安全度过，在这期间生怕动作稍微大一点激起任何一丢丢水花。
　　长枪飞过的路径上留下了星星点点还未消散的红色星辰。
　　沿着星辰一路过去，唐吉诃德关闭了听觉屏蔽掉房子，蠕动的地面地面和四周所有死物活物组成的鬼哭狼嚎交响乐，心里对艾库拉尔和她那位神的好感度呈断崖式下跌——其实本来就没有，现在是负数。
　　五分钟之后，当镇子已经被艾库拉尔影响到看不出原型，唐吉诃德踏上被踩出黏液来的地面上，终于见到了罪魁祸首。
　　艾库拉尔此时无疑已经死去，但她那枯如干尸一样的躯体却被无数长着随机分布眼睛，嘴巴等五官，插着鱼类和人类组织的肉团所压制，凄厉惨叫着匍匐在地。
　　从她那还剩余几缕的金发和勉强能辨认出的干枯脸皮下的骨相上来看，艾库拉尔生前即使不算惊艳，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嗯，不过关唐吉诃德屁事就是了。
　　就算艾库拉尔长得惊天地泣鬼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活着拉高世界颜值水平线，死了抬高地府审美标准，那也和唐吉诃德八竿子打不着边。
　　她只负责工作。
　　“看你这样子……这口气吊这么久真为难你了。”
　　“有时候求生欲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哪怕是见识到了艾库拉尔的惨状，唐吉诃德仍只是在心中为她的求生欲短暂地感叹了一句。
　　艾库拉尔的眼眶里早已没有眼珠，但唐吉诃德硬生生从两只黑洞洞仿佛无底的大窟窿里感到她正在与自己对视，视线执着地不愿从唐吉诃德身上移开。
　　已然由血肉和肢体组成的小镇以艾库拉尔为中心，糜烂的肉肆意向外侵蚀，而越是靠近中心，那些肉越像是保护自己心脏那样，艾库拉尔被它们隔绝在内，禁止一切事物靠近。
　　而已经来到它们面前的唐吉诃德，脚腕和手腕上悄悄缠绕上了细细的肉藤，正不着痕迹的一点点向上攀爬，企图无声将她吞吃殆尽。
　　唐吉诃德平静地看着艾库拉尔，瞟了一眼已经从手腕爬上胳膊肘处的肉滕，接着又转过头来和艾库拉尔相视。
　　“你在期望我救你？”
　　她对着艾库拉尔歪了歪脑袋，眼里带上了一丝怜悯——单纯对将死者的怜悯，而非对艾库拉尔个体的怜悯。
　　唐吉诃德这时候的语气反倒比平常要平淡得多：“你现在这个德行已经不属于能救的范畴了，还真抱歉。”
　　“我是来杀你的。”
　　像判官那般，就这样轻飘飘地宣判了艾库拉尔的结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如今已死的，干尸怪物一样的艾库拉尔还留有那点活着时可怜的神志，这点神志支撑着她拖着如此遍体鳞伤的身躯苟延残喘，在听到自己将死的尾声时向着来人咆哮。
　　唐吉诃德在看到艾库拉尔时已经恢复了听觉，而现在，面对献祭者最后的狂啸，她也没有选择关闭听觉，任由刺耳的声音贯穿她的脑海。
　　对人类而言绝对致命的接触，对唐吉诃德而言不值一提。就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吧，唐吉诃德愿意成为献祭者艾库拉尔最后一次献祭的见证者。
　　伴随着艾库拉尔的叫喊，依附在唐吉诃德身上的肉藤得到号召般疯狂增殖，瞬间将毫无动作只是凝视艾库拉尔的唐吉诃德包裹住。
　　“……果然我很讨厌鱼和触手，你和你的神都去死好了，你先死，之后……”
　　唐吉诃德眼神一凛，红色的十字准星赫然出现在她的眼中，深红星辰从她身体内海啸般汹涌爆发，只一出现就驱散了包裹住她的肉藤，血肉纷飞从半空落下。
　　肉藤散尽后，星辰极速凝聚，最后形成一把一人高的镰刀被唐吉诃德反背在身后。
　　“我会把祂送到你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