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听宇

7、第 7 章

　　年三十的半夜，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安春一觉醒来，窗外昏黄的路灯下，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校园里一片静谧，她看着那么干净的一片雪地，不忍心破坏，于是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听着沙沙的落雪声，忽然觉得有点快乐……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白雪映得窗户格外明亮。安春推开窗，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觉得全身从内而外都清新舒展。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就看见了楼下的一串脚印。

　　那串脚印的主人竟是江君，此刻他正在她的楼下来回踱着步子，既不离开，也不进来。安春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梳洗穿戴齐整，跑到窗前朝下喊：“嘿！你在丈量地皮吗？”

　　江君闻声抬起头来，笑着挥手：“新年快乐！我可以上来吗？”

　　安春转身奔下楼，跟看门的大妈打了招呼，带江君上楼来，一面笑问：“你怎么也在学校？”

　　江君笑笑：“和你一样，没有地方去呀。”他掸落身上的雪，走进安春的寝室，“我是不是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的人？”

　　安春仰脸儿看着他：“你在门口好久了吧？”

　　江君点点头：“我在小树林没见到你，估计你今天睡懒觉了，就让你多睡一会儿。”

　　安春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柔声道：“你坐着，我去打开水来。”

　　江君拉住她的手，笑道：“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说一句新年快乐……”安春抬眼看着他，听他继续道，“今天是我生日呢，我想讨你一幅画，行不行？”

　　安春抬起眉毛笑开了：“挑这么好的日子出生啊？好啊没问题，你想要什么画，说吧。”

　　江君用无限宠爱的眼神看着安春，柔声道：“只要是你画的，什么都好。”

　　安春低头浅笑着，取了笔墨纸砚，一面磨墨，一面在心中构图。江君看着她雪白修长的手指拈着烟墨转动，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对漆黑的眸子凝神静思的样子让他砰然心动。他努力收束心神，看着安春挥毫运笔，勾皴染点间，一幅水墨山水呈现眼前。

　　画上远景山峦叠嶂，隐隐露出一角庙宇。近景芦苇参差，掩映着远远一叶扁舟悠然江上，有一蓑翁的背影将钓竿斜放，手中横笛。

　　江君赞道：“你在哪里学的画啊，颇有倪瓒之风呢。”

　　安春挑了一挑眉：“你知道倪瓒，可见也是看过几幅画的人啊 ——不如这画上的字由你来提？”

　　江君笑道：“考我啊？”安春看着他只是笑。

　　江君道：“先打个稿吧，不行还可以修改？”说罢沉吟片刻，提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

　　“枫叶流丹闲弄笛吹残古刹
　　芦花舒雪且横舟钓断寒江”

　　安春见了，轻叹了一声：“字字对仗工整，将这黑白水墨添了声、又添了色。好句端的是好句，难得你还有一手好字，只不过 —— ”她眼波流转，盯着江君，“这是你的生日题字啊，是不是太肃杀了？”

　　江君被她一点，登时醒悟，自己不自觉间竟将杀气带到了字面…… 他立刻笑着一拍脑袋：“是啊！我只想着堆砌好词了，却把一幅悠然怡然的画题成了一派萧索肃杀的景象，真是愚昧！还是你来题吧？”

　　安春接过笔，微笑沉吟道：“论对句，我的就不如你的好看了。”说着提笔在那画上题道：

　　“曲雅山高孤庙立
　　歌清水远扁舟横”

　　江君点点头：“还是你的好，超然世外。”心中却叹道：“今生今世，怕是无缘带你歌清水远了……”

　　安春落款用印收拾笔墨，江君道：“你慢慢收拾，外面雪大，就不要出去了，我去买午饭来。”说着拿了安春的大盆就走了出去。安春没有拦他，只觉得偶尔被他这样照顾着，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趁江君不在，安春打开电脑上网查邮件，看到父亲已经收到了自己的祝福，家中平安无事，她舒心地一笑，随手将邮件删除。正在这时，江君顶着一身雪花回来了，安春帮他掸了身上的雪，两人对面坐着，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安春话少，很有耐心地听着江君唠唠叨叨地说着，不知如何，忽然一股倦意莫名地袭上来，眼皮开始打架。看到江君笑着问：“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啊？”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困……”话音未落，人已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江君绕过桌子，过来扶起安春，轻轻唤了几声，见安春没有反应，他的脸上瞬间收起了笑容。他将安春抱到下铺，又从上铺她的床上抱了被子下来替她垫在身下，便直奔安春的电脑。他首先飞速搜索着安春的上网记录，很快打开了她的电子邮箱。安春的邮件不多，通讯簿里面的人也不多，所以下载起来很快。江君将安春电脑上的文件夹快速浏览一遍，便将自己直觉可能有用的东西全部拷贝走。他迅速地做完了这一切，将电脑恢复原状，才不慌不忙收拾了碗筷。他卷起画，将安春的大衣为她盖在身上，默默地盯着安春如婴儿般熟睡的脸，良久，叹了口气，便悄然离去。

　　从安春的寝室出来，江君直接回了市里的公寓，分析安春邮箱里的全部邮件，终于在邮件垃圾箱里发现她还没来得及彻底删除的一封，居然是沈羽发来的！这个发现令江君兴奋不已，他立刻通过沈羽的邮箱地址找到邮件服务器，花了一个通宵，利用黑客软件潜入服务器，查看到沈羽最近一次登陆的IP地址，再根据IP地址找到了沈羽所用机器的物理地址。江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一天，终于到了！

　　安春醒来时，不见了人，不见了画，桌上干干净净，一如江君从来没有来过。她怔了半晌，寻出砚台，看着里面尚未干透的墨迹，才确信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梦。然而江君却仿佛忽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安春每天照例去小树林练拳，却再也没有遇到江君。开始安春并不在意，但一连数日过去，她发现自己每次收功后都习惯地向那条小路上看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渺无踪迹，心中不由若有所失…… 他怎么了？出差了吗？应该不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连个电话也没有，难道是生病了？大年初一那天也不知道他在楼下雪地里等了多久，是不是冻着了？这么一想，安春回去便给江君的寝室打了电话，但是电话没有人接。安春心中开始隐隐不安，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手机铃声响起，安春看到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 ——难道是他的？他回美国了？

　　接起电话，沈羽急促的声音传来：“春儿！是你吗？”

　　安春吃了一惊：“爸，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换了号码？”

　　沈羽听到安春的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沉声道：“他们找到家里了，我还以为你……你没事就好了。”

　　安春心里咯噔一下，忙问：“爸！你没事吧？”

　　沈羽嘿嘿笑了一声：“我早有准备，他们还嫩，怎么抓得到我。”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房子烧了…… 我换了号码，以后就打这个号码找我。他们这次又没抓到我，你要更加倍小心！”

　　安春淡淡道：“我知道，放心吧。”

　　新学期报到的时间很快过去，同学们陆续回来，江君却仍然杳无音讯。这一日安春在校园网上看到研究生院的一则通告，警告至今尚未注册报到的学生，五天内再不完成注册将按自动退学处理，名单里赫然有江君的名字。安春心中不免牵挂，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天都有点恍惚了。

　　第二天一早去上课的路上，安春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发现前面远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是江君！她眼睛一亮，待要迎上前去，那人却似没有看到她，一转上了岔路，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安春摇摇头，难道是自己眼花了？身边莫笛却叫了起来：“刚才那人不是大将军吗？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她看着安春，“你们闹别扭了？”安春耸耸肩：“你认错人了吧。”

　　莫笛并没有认错人。江君刚回到学校，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远远看到了安春，经过这几日的挣扎，他很想冲过去抱一抱她…… 但是他不能，他还没想好下一步如何走，他该如何面对安春，所以他只有急急逃走……

　　当初他刚得到安春的下落，设定的计划有两套：第一套就是直接绑架沈安春，逼沈羽现身；但考虑到沈羽不大可能放心让独生女儿只身在外犯险，身边可能配有监护人和保镖等，不易下手，所以他还有第二套方案，就是自己亲自出马，施“美男计”接近沈安春，套出沈羽下落。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第二套方案变成了第一套在执行 ——他实在不忍心对安春下手，当然他安慰自己的理由是，即使下手也未见得有把握，毕竟这丫头是有些武功的…… 他耐心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沈羽眼看已经在他网中，这只老狐狸却在最后关头金蝉脱壳，令他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原以为可以不用伤害到安春，但现在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离图书馆的闭馆时间还有一小时，安春收拾了书包，跟同寝室三个小姐妹打个招呼，提前走了。莫笛只当她去心远酒吧帮唱，也没有在意。安春独自走进夜幕里，心中有些茫然 ——其实她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只是一晚上都不能静下心来看书，不由有些郁闷，与其装模做样坐在图书馆里，不如在校园的夜色中走走。

　　早春二月，晚风还是凉的。安春漫无目的地走着，双脚不知不觉却把她带到了计算机系的大楼前。安春抬头看见“计算机系”的牌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忽然发现自己对一个男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经历过 ——是爱情吗？她不知道…… 楼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安春的脚似乎被钉在地上，看着江君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

　　其实分开还不到半个月，安春惊讶地发现，江君竟然憔悴了很多，不知多久没有刮胡子了，一双眼睛在路灯下看来，似乎布满血丝。他站在她面前，第一次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

　　安春盯着他的眼睛，翘了翘嘴角：“你好……回来了？”江君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就这么看着她。安春看着他眼里的矛盾挣扎痛苦渴望瞬息万变，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去了哪里，走前也不说一声……”

　　江君转开眼睛，冷冷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你有关系么？”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她讲话，安春吃惊地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江君冷冷地继续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又算我什么人？我去哪里，为什么要向你通报？”

　　安春怔了半晌，狠狠咬着下唇，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春儿！”江君忽然喊了一声，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漠。安春站住脚，转过身。没有任何征兆的，江君滚烫的嘴唇忽然就压在她的唇上！安春只觉得一阵眩晕，江君像一团火拥抱着她，似乎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全身都在颤抖，安春觉得自己整个人似要被他熔化……安春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用力推开了他。她用的力是那么大，江君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痴痴地盯着安春，喘息着。安春漆黑的眸子大睁着，忽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倏然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