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远远山

12、别怕

　　行过十二里路，树木就愈发繁茂了起来，抬头向上望去，甚至只能看到满目苍郁的枝叶，连从缝隙里窥见天空也是件难事。都已至正午了，这片林子里的雾却比之前遇到过的雾都浓厚得多，地上又有些青苔，马蹄也难踩稳，整支队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大家生怕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束含风仍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又下意识地归结到是这雾气太厚的原因，亓钧一向聒噪，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竟也紧张起来，再不讲话了。卓怀月早已醒了，坐在马车里也隐隐感觉到氛围的压抑，她撩开帘子往外看过两次，都只觉得这雾浓得不正常，朦朦胧胧遮在人眼睛上，很难看清楚些什么东西。

　　卓怀月的直觉一向是最准的，她觉得不安的时候，一定是有事儿要发生了，于是她才连忙摇醒还在睡得迷蒙的秋玉，叮嘱她当心些，秋玉虽然爱调皮捣蛋些，但在大事上一向最听卓怀月的话，现下看到卓怀月这么紧张，也就提起精神乖乖坐好了。

　　又徐徐向前进了几里，视线比方才要明亮些了，大概是要出这片林子了，秋玉往卓怀月那边挪了挪，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公主，你是不是多心了？”

　　卓怀月摇了摇头，但还是安慰秋玉似的微微扬着唇笑了笑，“该是我想多了。”

　　秋玉放松了许多，还要再多说些什么，忽然被马车外的惊叫给打断，她们还未来得及反应，马车帘子上就多了一片血红，鲜红的血蒸腾而起的热气似乎都要扑在脸上，浓浓的血腥味裹挟在雾里迅速弥散开。

　　秋玉一惊，连忙回头看卓怀月，却见她已经拔出了短刀，进入警戒的状态了。一柄长剑猛地穿过她们正面的帘子直直刺来，秋玉和卓怀月分别往两边闪开，还来不及反应，马车车顶忽然被横劈开，四个黑衣人直直向下俯冲刺来，卓怀月大喊一声“跳！”从那小小的马车窗钻了出去，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还算苗条，不然今天怕是就要殒命于此。

　　秋玉反应慢了些，跳出时被剑划伤了小腿，但所幸没什么大事。

　　束含风从前面匆匆赶回，很显然前面的状况也并不乐观，因为他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一些细碎的发丝垂了下来，还有些浮在额角的汗，但他身上没有什么大伤，表情也还算镇定。那几个人既然是从队伍的中部开始攻击，那很显然目标就是卓怀月，他们见束含风赶来支援也没有太惊讶，仍是持着剑向卓怀月冲过去。

　　卓怀月一开始尚可以同时躲开几个人，她身形极为灵活，动作也很轻巧，但几轮下来就渐渐不敌，那几个人的武功根本就远远超过她，连想要交个平手都是天方夜谭，束含风的武功与其中几人差不多，但是无奈人多势众，也渐渐落了下风。

　　其中有个身形瘦削苗条的女人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定是与她见过的某一个人生得很像，那女人在发现卓怀月灼灼的目光之后就不再肯与她对视，只是提着两柄剑不断地向她刺来，但偏偏又不刺中要害，卓怀月在不断的闪躲中，竟然生出了一丝疑惑。

　　提着大砍刀的男人下手更狠一些，好几次都朝着卓怀月的腰劈来，若是闪避不及，就要被活活切成两半，逼得卓怀月不停地后退，完全找不到机会反击。她的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翻滚的速度也减慢了许多，有几次那把砍刀就狠狠地插在她鞋履前两三功夫的地里。

　　“你们为何杀我？”

　　对方的攻击也不如起初狠厉，显然也是累了，卓怀月终于寻得机会套话，同时也是转移对方注意力，给同样狼狈的束含风找机会。

　　“黄毛丫头，有人买你的命啊。”

　　那大砍刀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与她交谈就减缓了，力道也是越来越大，多少带了些撒气的成分。

　　“他出多少，我付双倍！”背后一个飞镖划过她后背的衣服，冰凉的金属与她只隔着薄薄的里衣，卓怀月一惊，不得不顿了顿，又差点送到那砍刀手里。那个拿着双剑的女人，已经转而去攻击渐渐占上乘的束含风了。

　　大砍刀只阴恻恻一笑，发出怪笑声，“只怕你没命付啊，丫头。”他斜上挑的眯缝眼向卓怀月身后看去，卓怀月看到他的眼神，直觉不对，反应迅速地向旁边闪去，但还是慢了半拍，那柄剑直直刺入她的肩胛骨位置。

　　“卓怀月！”

　　束含风一转头就看到她背后被人生生捅了一剑，那剑一抽出，血登时喷涌了出来，溅在她面前那个面有刀疤的男人身上，血没有染脏他们的衣服，只是把黑色的衣服洇得更深。

　　在剑抽离卓怀月身体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放大，后退着踉跄两步，她柔弱得像是要被风吹倒下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但就在往后退的第三步，她一回神，猛然蹬地往前蹿去，化作一道残影把凤羽短刀捅进了面前男人的肚子里，那男人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间转为惊愕，卓怀月下手又快又重，刀口极深，拔刀时把那人狠狠地往后一推，他重重砸在地上，挣扎着扭动两下便没了呼吸。

　　从背后刺她的人还想冲上来补刀，被束含风拦住。这人用剑好生奇怪，剑法像女人一般柔，但气势和掌法又像男人一样刚正，几次出招都和束含风预料的不同，险些被他刺中。

　　他们二人缠斗了一会儿，那人其实武功在他之上，但拿着双剑的女人不知去哪了，卓怀月和束含风联手对付他，他也有些吃不消。天上忽然开始下雪，大得晃人眼，束含风见卓怀月已经脸色发白，知道她失血过多，再停留怕是要被活活冻死，他凑近了些，趁那个人喘息时对卓怀月说：“你去找个山洞躲躲，我过会儿来找你。”

　　束含风身上都是寒气，那雪在他身上融化，把衣服都打湿，随后又被厚厚的大雪盖住，如此往复，寒气入骨三分。卓怀月则是浑身冰凉，雪化得慢，盖得多，此刻身上的寒凉之气没有他重，但面色已经苍白如雪，他们俩站在一起也说不出谁更像雪人一些。

　　卓怀月知道自己再强撑也是惹麻烦，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跟他说：“当心。”便回身往深处跑去，她的伤口已经被冻住，此刻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只有冰凉的麻木和僵硬。雪下得这么大，她回身看，已经找不到束含风的身影，只有那个模糊的黑影在跳动。

　　深山野林，山洞不少，卓怀月跑了没多久就寻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小山洞，她靠着墙壁坐下，用身上的布料简单地给伤口做了个包扎，伤口因为刚才的狂奔又涌出些血，不过在包扎之后就渐渐停了。她先前不觉得，此刻静下来了还是觉得冷，双脚都冻得冰凉，不知道是只因为这大雪，还是又有担心旁人的原因。

　　她方才没看到秋玉，总是跟着束含风的亓钧也不知道到哪去了，不晓得束含风等会儿找不找得到自己的藏身之地，还有，这些人为什么杀她？蛮西和南诏一直不对付，他们寻了机会报复南诏是说得通的，可这群江湖高手，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对他们下如此狠手，甚至要把整支队伍都赶尽杀绝才好？

　　卓怀月坐着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有限的消息也归结不出什么有用的出来，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于是便靠在墙上发呆，可越放空，她越控制不住地去想起束含风，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那个人与他实力相差不甚大，应该不能把他怎么样，至多交个平手。

　　她脑子里又思到离宫之前，黄莺莺仍常来她宫中坐，每日不自觉地就念叨说这平灯的小将军英气俊朗……

　　卓怀月快速地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全甩掉，黄莺莺平日就聒噪，自己现在都已蹲在这幽幽山洞里，她还要来烦人。她不愿再想这些，便起身去寻些柴火，等会儿可以取取暖。

　　连这几日下雪，这山洞附近的雪积起来盖了四五尺高，卓怀月刨了好些个大坑也没找到什么适合的干柴枯叶，那只伤了的胳膊这么一折腾又有些隐隐作痛，卓怀月靠在山洞外的石壁上，看着这些又大又深的雪坑，思考着要以何种合理的由头解释自己挖了这么多坑都没捡到几个柴火，束含风才会住嘴。

　　还没等她思考出结果，小山丘下就出现了那个身影。

　　卓怀月连呼吸都忘了，她有想过束含风会是以什么样子出现，可能有些狼狈，头发有些乱，仍是抱着他的剑，表情淡漠，但她没有想到束含风会是一袭血衣走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迈的每一个步子都踉跄，卓怀月急忙奔下坡去，越跑近，她受到的冲击就越多——束含风淡色的衣袍完完全全被血浸透了，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刺客的，剑被拿在手里，但他已无力承载这剑的重量，平日总是抱着的剑此刻被拖在地上，但他还在往前走。

　　在看到卓怀月的那一秒，他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卓怀月表情有些惊慌，她慌忙扶住他，来不及问他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就架着他往山洞去，束含风微微侧了侧头，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卓怀月的侧颊。

　　她的耳朵被冻得通红，脸颊好像比刚出来时瘦了些，衣服浸染了血，肩膀处尤甚，发丝在这大风里翩跹，满头都是雪。

　　束含风张了张口，轻轻说了什么，卓怀月好似听到了，又觉得他的话都被寒风和大雪扑散，听得不真切。

　　那个铺天盖地下着大雪的傍晚，浑身是血的束含风靠在卓怀月身上，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别怕”

　　他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