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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归家 ...


  •   地宫的业火湮灭了所有业力,幽夜渐退,清晨的曦光透过云层,筛落地面清浅的阴影,在早春的风里慢慢摇晃。

      哪吒将被收在法器里的寿元与修为释放出来,随后就把蠪侄带上了天庭。剩下的小妖就被里世界带去配合调查,于是,君懿卿的任务也就这么告一段落。

      来处理事件的人员将记录的最后一句写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感激又庆幸的笑容:

      “不愧是鸿蒙血脉,魔气清除的非常干净,等他们醒过来就没事了!”

      “真是英雄出少年。”年轻修士用力向她点点头,赞不绝口,“任务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君懿卿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就好似她任务结束后的固定流程一样,一次也没缺席过。她礼节性地回应几句,在修士转身去忙后,换了个人少的偏僻地方。

      夹起一张符纸在空中自上而下挥过,符箓凭空自燃,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扭曲虚化,朦胧成熟悉的房间与陈设。

      焰火燃烧着吞没符纸,逼近指节,最后一角杏黄被她松开挥动在空气里下落,法力光芒亮起,将她传送到一个阔别已久的地方。

      那是一间明显久无人居的房屋,冰凉空气里带着毫无烟火气的空荡,阳台处空空如也,只剩干裂的泥土。

      整间房屋都装潢十分现代化,是闲适,却不是温馨。

      而见此熟悉的陈设,她第一反应是去看地面。

      入目的是倒映出影子的光洁地砖,当初溅落满地的色彩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茶几边沿还残留着一点鲜红,像是谁的血。

      君懿卿低下身,用指尖刮去了那点浓郁的红颜料,骨髓里泛起细密的寒意,不具任何烟火气,冷得要命。

      这是她作为人生活过十二年的家,也是现在碎裂到不可重圆的空壳。

      五年前那场本该一同往年的生辰,成了她宿命的起始,更成了梦魇与憎恨的开始。

      在那场大到让人看不清身边景物的雨里,血腥味挥发在潮湿的空气里,剥离出浓郁的铁锈味,奠定了君懿卿日后恒久不灭的恨怒。

      从那天开始,她就从一个有些特殊的普通人,变成了隐藏神裔身份的修道者,生活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被业火灼烧散去的魔气似乎又卷土重来,过往猩红缠绕着萦萦错错,攀绕至今,在蒙顿里化为破开一切的吟叹。

      似悲似憾,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斥怨,在脑中轻轻地咬着字,震破一室沉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恨我们。”

      “谁?!”

      君懿卿立即回神,警觉地四下环顾,眉尖蹙起浮拢出锐利的防备。琉璃羽飞绕,蓄势待发地准备攻击任何不速之客。

      但什么也没有,居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草木皆兵地防卫着,就算是鸿蒙瞳,也未能看见任何生息灵光。

      ……连鬼都没有。

      脑中声音低低哼笑几声,怨怪地轻声喃喃,渗透一股蛊惑力极强的无形烟水,尖锐嗡鸣在耳畔炸响,刺得人头痛欲裂:

      “要我再像当初那样自我介绍一遍吗?仙子。”

      后知后觉这声音来自哪里,来不及惊愕,因疼痛而涌上喉咙的低呼就被硬生生吞没在齿关,眼中景象蓦地一晃,将原本清晰的画面抽成糊掉的轮廓。

      琉璃羽落地,散落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她疼得骤然弯下身子,如同被抽去浑身血液般脸色苍白,指节泛青地摁住太阳穴,神色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潜进我识海中?”

      “我说过了。”那声音叹息起来,“你我重逢之际,定有一院飞花相贺,那时我便在了。”

      “若你想不起我是谁,便等待时机来临,你我定会再见。”

      “……不可能。”

      下意识反驳他的话,君懿卿眉头拧起。

      哪吒在山庄里检查过她的情况,并没有在魂魄里发现任何异样,且神曜珠在手,魂魄一列术法不能对她奏效。

      这不是幻术,和精神类法术法宝也一定没有关系。

      排除掉两个错误答案,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影踉跄着磕在桌角,她迟钝地低身扶住离自己最近的柜台,险些跪坐在地。

      脑海里的声音蓦地笑了,听不出是满意还是自嘲:“你还是这么信任他……除了他,你眼里就没别人了吗?”

      刺耳的低密尖鸣炸响,除了那虚幻的男声外,她什么也听不清,电流故障般的锐鸣刺着耳膜旋扭飘远,眼前阵阵发黑。

      一定有问题……再想想,再想想。

      有什么,是可以躲过神力搜寻,不在幻术与法术行列之内的……

      柜台尖角顶在掌心钻出血,杯水车薪地消磨脑中痛感,呼唤着迷蒙的意识。须臾,她在细针钉颅的折磨里恍然定神,锁定了一个答案:

      “烟水蜃?”

      这是种无妄海雾里百年形成一缕的蜃气,非魂非魄非幻术,只能放大情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影响。

      可她中的这缕,明显做了手脚。

      “仙子聪慧。”

      实时监听着她的心声,男子赞叹,口吻是说不出的得意:“这烟水蜃中掺入了我的情绪,我不催动,哪怕是一众祖神,也难以发现。”

      周遭如同流涌过千万年的时间,昏蒙的茫然海啸般冲击着神智,随即又是一阵灼烧烫在肩胛骨,刺激她清醒过来。

      强撑起精神,咬破的舌尖涌起腥甜。她咽下一口血,猩红顺着掌心流淌,在白底柜角横下长短不一的鲜艳,在压抑的痛苦呼吸声里,她追问:

      “……你到底是谁?!”

      “故人罢了。”他回忆着轻叹,啧声怜惜,放软了口气,“你本就魂魄残缺,这蜃气不过七日便会自行散去,何苦折磨自己?我不过是来看看你。”

      这话并没有打消君懿卿的警惕,少女气弱冷嗤:“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你这种孽障。”

      “不,认识的。只不过你忘了。”

      声音低念,随着吐字炸开刺痛,暴雨密集般围攻着头脑,疼痛几乎钻破神经。

      她冷汗淋漓地蜷起身,倚在冰冷坚硬的墙面,痛锁眉眼,不断想着烟水蜃的破解方法:“……打着故人的幌子做仇人的事,不如我们眼下就鱼死网破。”

      声音分毫不恼,像是习惯了她这作风,略显怀念地说:“你还是这般凛烈的性子,不惜自身代价也要将敌对重创,无愧神族之身。”

      “但,”他话音一转,姿态笃定,“你现下还敌不过我,还是明哲保身,左不过就是与我相处几日,要不掉你的命,毕竟只是一缕蜃气罢了。”

      男声无比悠闲,说得好似微不足道,一句话就踩爆了君懿卿的雷点。

      方才还勉力硬撑精神的少女陡然变了气势,因疼痛而闭起的眸子也一瞬睁开。

      血色褪去的昳艳眉目本添几分破碎,此时狠转如刀般锋利,凤眸更显冷锐,闪出寒璀的光,凶锐得吓人:

      “……绝无可能!”

      她本就心气高傲,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容忍这种来路不明的邪祟潜入识海,还听他天天这么恶心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话音堪落,指尖狠力嵌入血肉模糊的掌心,君懿卿咬着牙分出心神操纵法力,鎏金光芒涌动。

      顺经脉分出一窍元神,捕捉住那缕无形烟水笼罩,如同巨网收束般将它顷刻拘住。剥离撕裂的剧痛震斥着,瞬间逼出少女额头细密的冷汗。

      声音忽然意识到什么,高声喝她:“等等!!”

      君懿卿没有停下剥离元神的动作,反倒变本加厉。声音好似遭到再一次的背叛,急促呼吸着,透出支离破碎的痛恨:

      “宁可折损元神也要剔除蜃气,你就那么容不下我?!”

      “呵。”

      以冷笑作为回答,流涌的法力如海水倒灌般轰轰烈烈,行为举止偏激得可怕。单音在齿关间更决然狠厉,却分毫没有歇斯底里。

      她清醒着偏激的厌恶,权衡自己心中的利弊后,实施了行为。

      栖居安稳的元神此时被主人分成密不透风的纱,卷着蜃气化为一团半透明的光焰,被利落拔出浮在她眼前,其中游弋着一缕清茫的烟。

      顷刻,炸裂般的痛楚传遍全身,像是被尖锥从头顶穿过了脊椎,快如电流闪射,在刹那充斥四肢百骸,带着全身经络与骨骼一起粉碎成灰。

      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定格,随即脱力倒在地上,连抬手支撑的力气都没有。

      分明痛到了极致,但声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被冻结成僵硬的铁块,无法震动,无法发音。

      倒吸入肺的气流干涩地滞留在喉咙,意识就像在爆炸里蒸发的水,一瞬间远去,额角处鼓动的钝痛微弱地彰显几下存在感,也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神来说,强行将元神扯出,都会对痛觉神经造成无法缓解的伤害,曾有位仙二代因修炼不慎损伤元神,痛得差点给自己的元神磕几个响的。

      像君懿卿这样的,只能说天上地下难见第二个。

      而人间有一种句式,放在现在这个场景,或许能够称为冲动一时爽,后续火葬场。

      但事实就是——不可能的,君懿卿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火葬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沉入深海的意识才渐渐潜伏向上。

      地砖的温度透过衣料染在皮肤,等到感觉到冰凉时,贴着地面的一侧身体已全是冰冷,眼中的昏蒙重影渐渐清明。

      “醒啦?”

      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她还没看见的地方扬起了笑容弧度,白色衣角在视野里糊成色块,潜意识驱使她一转视线,果然在白衣旁看见了一角黑衣。

      嗯,齐了。大脑似乎终于满意了,昏沉感再度袭来,她困倦地闭了闭眼,像是打算接着睡过去。

      “还睡啊?”

      白无常惊奇反问:“魂松散成这样,我还以为我们落了谁没收呢,过来一看,原来是你啊!”

      黑无常则幽幽盯着她,补了一刀:“修士元神宝贵,即便是上界神族,也没见过你这般当消耗品使的。”

      “你可真是个狠人啊。”白无常指着那团还在飘飘荡荡的元神,摇头惊叹,“剥离元神就算了,还是卷成一团地拔出来,换其他人我跟老黑就要打急救电话了。”

      黑衣人点头,接着扭头看向她:“需要吗?现在给你打一个。”

      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君懿卿眨眨空洞的双眼,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大脑一片迷茫,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摇摇头,反应得极其艰难。

      手心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干涸的血痕斑驳在完好无损的掌心,在地面蹭出一抹薄粉。

      脑中的疼痛仿佛是不久前的幻觉,现在已然没了任何感觉,但脑子里还是不太清。她缓了一会,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向两人行了个简礼:

      “……见过七爷八爷。”

      “太好了。”白无常扭头转向身旁的同伴,声音却并不激动,“还认得人,有救。”

      黑无常赞同地点点头。

      君懿卿凝噎片刻,眼神飘移,显然自己也心虚:“事发突然,解决方法偏激了些,不想惊动二位,专门朝我这来一趟。”

      “倒也没这事,本来就是打算来找你的。”玩笑开够了,白无常摆摆手,步入正题,“三太子传信给炳灵公,称你魂魄不全,什么时候的事啊?”

      “一直……?”

      听着她语气里的迟疑,白衣阴差吃惊,微微往后一仰,“嚯”了一声,比出大拇指揶揄她:

      “你是真够能藏的,冥府走一趟做个登记吧,顺便我们也交差去。”

      三人早有交情,相处时都并不拘束,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哪吒替她间接走了后门,君懿卿点头,略显迟滞地应下。

      “喏,拿好。”

      白无常将一把薄羽塞进她没受伤的手心,层叠的琉璃朦胧透出掌心颜色,掉动时泛起黄金的光泽:“来时差点踩到,你这琉璃还挺耐摔。”

      说完,两位勾魂阴使将手中武具规整拿好,森冷感幽幽传递在空气里,虚空搅动起灰暗阴冷的涡流,逐渐扩大,显现出冥界大门。

      待门扉缓慢开启,三道身影便如同消失在空气里的水雾,朦胧虚化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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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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