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二代救世手札》千江珏

3、夜乱

　　两人分头几乎将整个山庄走过，从前堂分开环绕着整座山庄，在青山绿水的波动里踏溪而上，于后山的凉亭之中碰面。

　　少年信步而来，发丝在肩背悠然洒落，春光烂漫地铺落半身，指尖捻着一支棕直的花枝，点点绯红舒展着柔软的薄瓣，在指尖晕出分寸温色。

　　夭桃秾李，昳丽无双。

　　在无边春色里，生机盎然里有唯一艳丽的活色生香。于是下一秒，那只折花的手递到了她的眼前：

　　“喏。”

　　花蕊在风中被吹得弯摇，乌黑凤目里闪烁着天穹顶部流淌下的白光：“来时路上被挂下来，我就顺道带过来了。”

　　大概是哪吒态度相当温和，看着他手中的花枝，少女看看自己如墨玄衣，调侃般指了指他：“这花分明跟您更配。”

　　但这话确实不假，比起没有表情便让人觉得冷冽傲睨的君懿卿，这桃花更适合就算锋利也如风似火的哪吒。

　　“？”

　　他不生气，哑然失笑，但还是将花枝递了出去，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我在这里找到一件法器，里面装着很多人的寿元，以及妖力。”

　　君懿卿并不惊讶，显然也找到了类似的线索，附和说：“人之寿元我看不见，但山庄里的妖基本都损失了多年修为，应该都在那个法器里。”

　　“那就能对上了。”

　　哪吒颔首，继而以一种冷静到淡定的口吻说：“这山庄里的魔气，皆来源于浊魔四凶之一，混沌。”

　　话音堪堪落地，刹那陷入死寂，绯瓣在猛然一颤的指尖下飘落，她缓慢移过眼，难以置信。

　　浊魔四凶，也称上古四凶，分别为饕餮，混沌，梼杌，穷奇。自天地初开时的四股浊气汇聚成形，以兽形妖名作恶世间。

　　如今饕餮失踪，混沌封印，穷奇形毁，梼杌身死，四凶各自沉寂，未曾想竟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我两月前才去过妖界，并无异常。”不解蹙眉，君懿卿立即指出疑点，“如果混沌封印松动，不可能谁都发现不了。”

　　话刚说完，她又眼帘一垂，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恍然明了地松开眉尖：“茶盏底！”

　　“茶盏底？”被提醒的哪吒疑惑重复一句，随即明白过来，“是封印符文？”

　　“那是封印符文？”君懿卿讶异反问。

　　少年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诚实地摇头，“只是杯底刻痕让我觉得熟悉，加上有种魂魄不稳的撕扯感，所以才联想到一起。”

　　“魂魄不稳？”

　　哪吒皱着眉警觉望向她，不禁流露出些许担忧，抬起手道：“过来些，我看看。”

　　他莲花化身无魂无魄，接触那杯底刻痕时并没有任何反应，不成想竟然是对魂魄起用的东西，只希望君懿卿未因此受什么影响。

　　金芒通过他的指尖注入君懿卿额心，她下意识闭上眼，任由少年的神力融入眉间，顺着经脉流淌进躯壳受到层层保护的魂魄里，一分一寸的查探起是否它无恙。

　　灵魂中流涌出些许古老而浩渺的气息，十分延转里安然依存着三魂六魄，俨然少了一魄非毒。

　　七魄对应人之七情，臭肺主悲，除秽主惊，雀阴主恐，伏矢主思 ，吞贼主忧 ，非毒主怒，尸狗主喜。

　　修道人的魂魄与自身修为息息相关，除了哪吒自己是个例外，莲花化身使他免疫幻术蛊毒之法，可肆意操纵天下万火。

　　可君懿卿魂魄不全，且神体并未大成，居然还能够进行正常的思考和修炼。仔细联想至她的出身，古神大抵有何法子镇住这魂魄，保其安然。

　　但一界储君，在数位扬名洪荒的古神眼皮底下，这魂魄是如何不全的？

　　“你魂魄不全。”金光自指尖消散撤去，少年难掩凝重，“太初界主是以何法稳固的？”

　　那双浓黑凤目显露出担忧，君懿卿却摇头，对此习以为常：

　　“我生来如此，天缺一魄非毒，父亲说这并不影响什么，叫我多修炼元神就好，我也就不怎么关注它。”

　　微滞的呼吸音里藏着错愕，不算前世都活了几千年的哪吒捏捏眉心，双唇紧抿：

　　他还真没见过这种情况。

　　修为越高越与子嗣无缘，太初界主这种修为，能有这样一个绝世天骄的女儿，若无天缺确实说不过去，但天缺魂魄……

　　只能找个时间去问黄天化，他不熟悉这方面的事。

　　思绪收拢，微蹙的眉尖稍微松开，他转过身，却看见一张用圆珠笔画了半张的符箓……

　　不对，这只是被一张裁成符箓规格的白纸。

　　他冷静地纠正了自己的先入为主，目光飞快览阅过纸上难掩诡异的符文笔画，即便是非正规的用具，也生出一股阴翳邪气。

　　坚硬笔头停顿在最后一划，少女拧眉思索片刻，将那撇蛇尾改作反写缀柿边，而后将大功告成的白纸递过去，迎着哪吒赞赏的目光道：

　　“化入红茶中的符箓，就是这个了。”

　　……

　　日暮西山，垂光拢尽。

　　群山吞没了天边滚烫挣扎的橘红，地平线残留的最后一丝清透光亮也就此湮灭，远处依稀听得见人声谈笑。

　　窗户留着一条小缝，萧萧清月流照薄光一缕，清凉凉地铺在手背，木质方桌上摊着杏黄符纸，波纹在空气里荡开。

　　细长手指在空中一划，空间便被破开，从法力层起的漩涡中取出一根纤细狼毫。

　　笔尖轻点朱砂，殷红如血浸染紫毫，自下而上地提笔起势，笔走龙蛇地绘制着鲜红的符文，咒文在黄符上铺开蔓延，令人不适地反胃。

　　手腕一压，她习惯性将笔尖向后一顿，虚压在手腕提起，让人担忧那沾满朱砂的笔尖会不会蹭到衣袖上。

　　君懿卿吹了吹未干的笔迹，拈起符纸一角将符箓提起，惨白的灯光下，鲜红更加诡异，阴冷得几乎透进骨髓里。

　　忽而，远处模糊的人声戛然而止，犹如骤然断网的电影，生息灵光齐刷刷地一晃，像是郊外被狂风吹过的篝火，黑雾将火红全部包裹。

　　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粗砺耳中，门扉被接二连三地推开，粗重呼吸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鼾声，行尸走肉地向一个方向靠拢着。

　　她起身，碎金黑瞳注视着远处黑雾缠红的光耀，在纵横交错的灰黑之中，烈焰腾空而起，光柱冲天连结成金红壁垒，笼罩住了整个山庄。

　　门扉瞬间被推开，困阵的光芒亮起：

　　“天地四方，其生金光。

　　囹圄束身，势无可挡。”

　　清越女声穿过层层波漾的空气，巨大阵盘在人群脚下迅速飞旋，分散为数个小型的阵盘，璀璨金芒四角飞出四条金色锁链，将人四肢牢牢捆住。

　　繁茂的灌木花林抖动出沙沙声响，紧接着，冷血竖瞳缩放一刹，森白獠牙呲了呲，皮毛下的咽喉滚动。

　　“呜——！”

　　金圈飞驰而来，砸碎了即将仰天长嚎的一颗狼头，招来一片惊慌失措：

　　“为什么中坛元帅也在这里？！！你们是废物吗！！”

　　“快跑啊！！被抓进镇妖牢就惨了！！”

　　明璀金环自上空飞过，少女挥手，闪烁着细泽金光的菲薄翎羽在她身前呈一字排开，在弹指中破空飞出。

　　几道血花飞溅，刚刚才醒来的小妖们发抖着惨叫哀嚎，连滚带爬地哭喊：“三太子饶命！！仙子饶命啊！！”

　　她目光转移一瞬，很快又收了回来，琉璃片羽再度于身前排开：“退远些！”

　　眼前是一片混乱，无辜游客再被牵制的同时也受到阵法保护，惊慌乱窜的小妖被已化人形的大妖不耐烦地踢到一边，运气差的，就干脆被同类吸食吞吃。

　　妖界才会出现的混乱场景，如今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妖，这就是被禁止与人类接触的妖。

　　与她之前在人间所见到的花妖树妖不一样，它们拥有人形，却褪不去兽性。

　　天边金云翻涌，万千麒麟甲绽开寒光，漆黑夜幕上远远飘来光璀云雾，威严森森，底下一道粗哑嗓子伴随着扑打翅膀的声音尖叫起来：

　　“是南营八蛮军！！！”

　　众妖的目光惊恐地转向那片神光凛冽的云，君懿卿见此再度打出印势，就在囹圄阵初现阵势时，萧瑟冷风里，尖锐的质问声逆着风变了形：

　　“你居然还活着？！”

　　这是在说谁？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就见有名蓬头垢面的女人躲在高大的槐树下，见自己看过来，眼瞳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活见鬼般不可置信。

　　双唇止不住地抖，如同呼吸困难般剧烈喘息，女人死死盯着她，像是要用视线把她整个人给看穿，喑哑的嗓喊破了音：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

　　君懿卿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盯着那张脸，却怎么也没有印象。再看女人那模样，霎时了然，不禁暗责自己居然当真这些话。

　　一发困阵将女子也给锁住，她挥手将琉璃羽召出，索性将这些全当耳旁风，准备对其他妖怪发起攻击。

　　而法力结成阵后更让那女人如遭雷击，肮脏的脸上满是灰败绝望，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从灰眸子里透出一点畏惧恼怒的悲：

　　“真的是你……”

　　女人半张着嘴，似乎是想要笑，但几次牵动面部都无法勾起嘴角，眼里闪着泪，飘着恨。

　　凄凉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女人非哭非笑地发出一连串怪声，像是泣血的哀鸣，又像是后知后觉的懊悔：“你没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会没死呢？”

　　“……你怎么会还活着呢？”

　　语无伦次地哭着，女人混乱地重复了几遍，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直指向片羽环绕的玄衣少女。

　　浊灰色的虹膜漂着一层红，干瘦的手指抖着，出口的声音疯狂至声嘶力竭，女人面容扭曲，恨得几乎瞪出血泪：

　　“天敌就在面前！！害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罪人就在面前！！你们还不快杀了她！！”

　　四下静默。

　　混乱停止了，涌动的魔气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共同的敌人，自相残杀的妖也朝她看来，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从四面八方投过，如芒在背地让人不自在。

　　怨毒，愤恨，纠结，缠绕成一副遮挡迷雾的幕帘，想要扑上来撕了她，又僵硬地只能以兽瞳去撕咬，在空气里翻涌出无形无色的滔天海浪。

　　片羽折出锋利的薄刃，君懿卿对此却并没有做什么反应，根本不在意这些妖会不会扑上来。

　　神界八蛮军就在这里，它们一个也跑不掉，也一个都动不了，这就是她毫无反应的原因，也算是一种有恃无恐。

　　而至于那个疯子……自顾自地发疯跟她有什么关系。君懿卿这样想着，划指挥出，片羽立即应召而去。

　　祥云流散，神光驾临这片战场，刀兵交错，霎时镇压一片妖鬼精怪。

　　领军的青年腰间佩刀，厉目扫过一众妖怪：“元帅有令，所有擅闯人界的妖物，皆押入镇妖牢中，其余留下，待里世界修士问话查探。”

　　“是！”

　　回应声低沉而整齐，方才还满目怨恨的群妖怪登时不敢说话了，或是哭喊求饶，或是沉默不语，最后都在八蛮军的将士手中被捆妖索绳之以法。

　　神界军队执行职务，君懿卿也不敢上前打扰，本打算交代一番来龙去脉继续待命，但萧其明看向她，似乎是有什么要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这纠结之色溢于言表，少女便向他走去，不卑不亢地俯身见礼：“见过萧将军。”

　　“仙子客气。”萧其明向她利落地一还礼，随即切入正题道，“元帅称于后山待仙子同行，请仙子即刻动身，此处交由我来处理。”

　　……所以您刚刚在纠结什么？

　　疑问油然而生，没反应过来的君懿卿抿住唇瓣，最后也没有问，以里世界修士的身份向青年将军一拜辞别，完全没有注意到萧其明复杂又微妙的表情。

　　毕竟太初界储君以人界修士身份也在这里的事，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怎么称呼才能不暴露。

　　当然，这件事君懿卿没机会知道了，除了哪吒问，萧其明谁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