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唐】三五共盈盈》聪明伶俐帅到飞起社会你陆离

2、【第一章】迢迢

　　天气热乎乎地缠人，连一丝风也没有。陈祎避开孙悟空，忙完一天的工作，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回家中。心头鹿撞，呼吸也被颠簸得凌乱。面有赤色，满身热汗涔涔。他靠在门上，喘匀了气，忽然察觉到屋里比平时昏暗几分——早起走得急，窗帘也没有拉开。配上此情此景，这般心境，仿佛把他隔绝于世外。

　　陈祎平复着心绪，换了鞋子，又去衣橱里拿了件衣裳。脱下黏糊糊的上衣，丢进洗衣机里。随后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水花在地板上溅开，洒在他小腿上，并不算冷热适宜。皮肤在烈日下晒得发烫，他一触到水便一个激灵。

　　待肌肤逐渐适应水温，陈祎闭上眼睛，涂了满身满头的泡沫。水声嘈杂间，却觉自身似一片残荷，孤零摇曳。湿漉漉的潮气，并不足以令他干涸的灵魂死而复生，反倒击打得他摇摇欲坠，无靠无依。待身上泡沫冲净，却觉肩头隐隐有些酸痛，再睁眼时，似有一阵红光刚刚散去。

　　陈祎关了淋浴，取毛巾来擦了擦脸。不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天气过于炎热，他站了太久，有些头晕目眩。抬眼时，水雾将镜子糊上。镜子里，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身影都瘦削。朦朦胧胧，瞧不分明。陈祎不合时宜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平日里那样谨言慎行的一个人，破天荒逃了自习，刚跑出学校，偏逢上个阴雨天。

　　天色已有些晚了，四周渺渺茫茫，天地浑然一体。他跑到小溪边，见顽皮的孩童们摸了几条鱼，还不曾来得及抱回家炫耀，便被一场大雨打乱了脚步。陈祎将他们扔在地上的鱼，一条一条捡起来，再一条一条放回水中。待最后一条鱼入水时，有人立在他身后，替他撑起一把伞。

　　得救的鱼儿摇头摆尾，落寞的陈祎狼狈不堪。那一夜，他在孙悟空眼睛里看到的自己，也是这般朦胧瘦削。他想起孙悟空当时的样子，那样狂放不羁的一个人，别别扭扭地穿上高中生的校服，站在他面前，挠着头道：“别这样看着老孙，不就是一件衣裳吗？穿着它，老孙就能陪你去学校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头上戴着自己送的紧箍。
　　他说这话时，眼里似有星河灿烂。
　　他还不知道，那紧箍到底有何用处。

　　陈祎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见玄关处的壁灯泛着温黄的光，照在他身上。房间里光线依旧昏暗，陈祎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随意坐在电脑桌旁，翻看着手机。

　　大学生开学，远不似低年级那般诸多琐事。更何况南赡大学属性特别，他这样一个毫无法力的老师，自然承担不起多么繁重的任务。陈祎仔细翻看着龙女给他发来的讯息，将课程表存在电脑上，打印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贴在床头。

　　正是此时，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祎放下手机，忙将手边的衣服叠好，又去浴室关了换气扇。正疑惑是谁会找到这里，打开门，却发现是大士身边的小助教圣婴。说起那圣婴，倒颇有些来头。他有个乳名，唤作“红孩儿”。父亲乃妖界大名鼎鼎的平天大圣牛魔王，也是孙悟空的结义兄弟。

　　六年前，陈祎高中还未毕业。他平日里本是极其安静的性子，不似同龄人爱玩闹。偏遇上个闲不住的孙悟空，那猴儿性子顽劣，最是喜欢东游西逛。寒假的某一天，他二人外出赏雪。谁料天公不作美，到了傍晚，雪渐下渐深，阻了归途。陈祎是个凡身，云载不动，雾托不起，二人无奈在山洞中栖身。那人用法术生了一拢火，又变出件衣裳，把陈祎裹得严严实实。

　　那地界，偏巧是圣婴大王的住处。圣婴大王不知从何处打探来，陈祎本是金蝉子转世。为图个长生不老，他便半夜变化了，在雪地里啼哭。陈祎那样软的心肠，岂不是正中下怀？不顾孙悟空反对，跑出山洞，便要邀他一同避寒。红孩儿便在这时候，弄了阵风，迷了孙悟空的眼睛，将陈祎拖回家去。

　　陈祎被一群小妖围住，他们一个个儿好似见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将他用绳子捆了，变出些火球吓唬他。那性子柔弱的人，此刻好似被提住后颈的猫儿，吓得魄散魂飞。小妖们吵吵闹闹，嬉笑一阵儿，便将他推入地下室中。陈祎在里头，只觉阴暗潮湿，又闷热无比，颇不知今夕何夕。

　　他迷迷糊糊，不辨晨昏。一时听见有人说，什么被烧死了。一时又听见有人推开门来，商议着要怎么吃他。陈祎实在太困太饿，撑不住便昏了过去。再苏醒时，却见孙悟空守在他床边，眼圈有些红。陈祎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只说是观音大士收了妖怪，让他不必害怕。

　　“陈老师？”圣婴见陈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忍不住喊了他一声。陈祎回过神来，把着门的手轻轻一抖。像是上课开了小差，被人叫起那般惊惶无措。于是含糊不清的应了句，示意圣婴进屋。“你怎么有空来？可是大士有事交代吗？”圣婴虽也是三百多岁的年纪，可面貌到底是个孩童。神色藏不住心事，轻易便显露了一丝不情不愿。“陈老师，我来是想跟您说，您被妖怪盯上了。”圣婴道，“我也没查清他的来历，大士让我搬来，陪您住。”

　　陈祎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兔子突然竖起耳朵提高警觉，眼睛都比方才睁得大了些。圣婴头有点疼，他早说自己不适合当好人，更不适合做慈善。好比一个作奸犯科的劳改犯，笑嘻嘻看着受害者。不把对方吓哭，已是万幸— —他可是陈祎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妖怪啊！圣婴默默地叹了口气：“那个妖怪跟了您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动手。我就住您隔壁，您这里有什么动静，我都能第一时间赶到。”陈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身躯，随后递了杯果汁给圣婴，说了句：“谢谢。”

　　圣婴笑而不语，他知道，陈祎对他仍有防备。对方自认为处变不惊，可看向圣婴时的神情，比起当年在火云洞，并好看不了多少。圣婴心知，孙悟空离开的这些年，陈祎的胆子大了很多。他每日与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像是猎物披上恶魔的皮。了解内情的人，眼看他将这张皮囊裹紧，看他耐心地扮演着一个狩猎者。可任由陈祎在这张皮上描描画画，借着流言蜚语将自己装扮成别人眼中的凶神恶煞，可骨子里仍旧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凡人。

　　圣婴看破这一点，便没有多作停留，交代了几句，起身告辞。陈祎送他出去，又见他用指纹打开隔壁的门。二人相视一眼，两扇门一同关上。一时间，两声重响，像是将陈祎囚禁于樊笼深处。他想做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却不知何处是故里山河。陈祎蹲在门口，抱紧膝盖，身躯轻颤。脸埋在叠起的小臂上，轻声啜泣。已是字不成句，词不成章。“孙悟空…我恨你……我好恨你……”壁灯是暗夜里唯一一点光亮，投在陈祎身上，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愈发衬得他渺小如斯，蜷缩在一处，好似画地为牢。

　　圣婴进门时，孙悟空正坐在沙发上，腿上躺着一只橘色的小猫。他手里拿着夹子，往杯中夹了一块儿方糖。圣婴见他十分悠闲的神色，咖啡杯里还冒着热气儿，桌上的冰块像是刚取出来。

　　想着自己替他背了这么大的锅，圣婴到底没按耐住脾气，扑上去按住孙悟空就打算揍一顿。猫儿从空隙中钻出来，轻盈地跳到一边。卧在地上舔着皮毛，好似坐山观虎斗。圣婴大王神通非凡，可拳脚功夫到底落下风，终究被提着脖领扔到一边。孙悟空笑道：“看你那德性！又不白让你帮忙，三百多岁的人了，别这么大火气。”圣婴嗤之以鼻：“你是怕我火气太大烧死你吧？”孙悟空翻了个白眼，骂道：“没大没小。”

　　圣婴坐回沙发上，漫不经心：“两年的蔬菜沙拉。”孙悟空抬眼看他：“三年！说话算话，老孙全包了。”圣婴暂且觉得满意，又问：“我替你去住宿，万一被大士发现可怎么办？”悟空道：“这都是她惹下的事，还能怪到老孙头上吗？”圣婴来了兴致，勾肩搭背凑到孙悟空身边：“七叔，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留在陈老师身边。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说，你心里一直有他，省得麻烦嘛！”

　　孙悟空侧着脸看向那扇门，苦笑了一下：“他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当年的真相。”悟空眼底光芒忽明忽暗，伴着一声叹息，“他心里恨我……”圣婴道：“你还不是为了他好？再说了，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两个也别无选择。”

　　悟空回头看着圣婴，正色道：“红孩儿，你记着，并不是打着为谁好的名义，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伤害别人的事。”悟空调整了姿势，推开圣婴压着他的臂膀。起身仍旧将猫儿抱起来：“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圣婴托着下巴，问他：“如果你再选择一次呢？你会改变当初的决定吗？”

　　孙悟空盘腿坐下，沉默许久，垂着头亲了亲猫儿的耳朵。他想到那一夜满城烟雨，大士站在雨中，催动紧箍儿咒。阿傩趁机将他以捆仙绳捆了，笑着对陈祎说：“师弟，你做得很好。”那耀眼如骄阳的齐天大圣摔在泥里，衣衫都泥泞。紧箍儿勒在他肉里，有一寸深浅。孙悟空红着眼，抬头看着脸流满面的陈祎。电光石火间，便做出一个决定。

　　他如何不知道陈祎愿意跟他同生共死？可是爱这东西本就霸道，他无路可退，他只想陈祎好好活着。孙悟空扭过头，老实答道：“不会。”圣婴闻言，瘫在沙发上，脸都涨得通红：“你们怎么这么麻烦！磨叽死了！”孙悟空上前捏着他的脸，给他灌下去一口冰咖啡，嫌弃道：“憋回去，你要是不小心把房子点了，老孙可租不起别的了。”

　　圣婴咽了咖啡，把一肚子火气压下去：“那你打算怎么做？”悟空道：“我先在这儿住下，那妖怪来历不明，我怕他有危险。”圣婴道：“可你又近不了他身，被他察觉了怎么是好？”孙悟空闻言，也觉得很是棘手。“若到了紧要关头，老孙必须现身，他是否会察觉，都不重要了。”

　　圣婴看不懂他们这些别别扭扭，只觉得不耐烦：“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寝室去替你顶包，否则肯定有人得告你状了。”孙悟空眼里带笑，推着他出去：“谢谢大侄子，七叔没白疼你。”圣婴“呸”了一声，“拉倒吧你！”便使个法术，赶回学校去了。

　　孙悟空看着陈祎紧闭的房门，本想变化了，偷偷看他一眼。一时之间，却又不敢面对他的脆弱无助。他心里像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却不得不偃旗息鼓。哪怕想冲过去抱住那人的冲动，在岁月的催化下，已萌芽破土。可他错过了最好的花期，并亲手将含苞待放的情意，连根拔起。那人如何能轻易宽恕？

　　孙悟空轻叹一声，终究是回了屋。他养的猫儿甚是黏人，见了他便跑过来，在他脚边蹭了蹭。孙悟空俯身将它抱起，感慨道：“明天带你去见见他，好不好？”孙悟空想起，有个人在十七岁时对他说，他想有个自己的家。有一座小院儿，有他们两个。

　　若是再有一只小猫，最好不过。

　　孙悟空揉了揉猫儿的脑袋，“他会很喜欢你的。”哪怕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孙悟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