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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松风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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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郁道谦看见他的时候,只是平平常常地“嗯”了一声。
“回来啦。”
郁道谦手里是他那铜红釉的旧茶具,眼下他一手托着茶碟,另手拿着刚揭开的茶盏盖向旁侧随便一指,示意聂星子自己找地方坐了。结果聂星子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就给郁道谦跪下了,反倒给郁道谦吓了一跳。
“叫你跪了吗?”郁道谦眼睛睁得滚圆,茶盏的盖子仍是掀着,“没让你跪自己坐着去。”
聂星子二话没说,先实实在在地给郁道谦磕了几个头,这才低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要怎么罚,师父发话就是,徒儿不会推脱半句。”
郁道谦把盖子重新盖回茶盏上,瓷质的茶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聂星子的心也随着那“咔”的一声而轻轻一紧,他小心地等着郁道谦开口,可郁道谦只是把茶盏搁在旁边的桌案上,并没再说什么,只是在那样的沉默之中注视着聂星子。
这样的沉默无言远比任何的责骂都更令人不安,聂星子终于还是在师父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悄悄地垂下了眼神,装作自己在仔细钻研地上的某道裂纹。
但郁道谦其实并没发火,他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池通渊。他以前也是,不管师父说什么,横竖先往师父面前一跪再砰砰磕两个头。每次磕完头抬头去看师父的时候,师父总是那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连连摆手叫他赶紧起来,多大点事啊。
他看着一进来就往自己眼前一跪的聂星子,觉得自己现在倒多少能感受到一点师父当时的心情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郁道谦无可奈何地笑了,摆摆手道,“赶紧起来,真跟谁叫你跪了似的。”
什么叫师父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啊!聂星子听完之后大感震骇,脑子里想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想出师父年轻的时候到底喜欢哪位师伯。要说关系好,师父确实和张师伯关系很好,可是……可是不像啊!
莫非师父终身未娶是因为——
“年轻人,心气盛嘛。愿意冒点险,喜欢闯荡闯荡,这都再正常不过了,没点这劲头那还算什么小年轻。”郁道谦喝了口茶,“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小子不省心得多,四处闯祸,给你师祖师伯们惹了一大堆乱子。”
……原来是说这个啊。聂星子缩了缩脖子,没敢告诉师父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偏得是刀头上走几个来回,吓出几身白毛汗,这才说得上是老江湖,你还嫩着呢。”郁道谦说罢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忽然笑了,“行了,你现在也不是小孩了,我管不得你——”
“管得的管得的,当然是管得的!”聂星子急忙抢白道,“别说现在管得,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也管得的!别的我怎么都受得,只是师父千万别和徒儿说这种气话,我,我……”
郁道谦见他急得脸一下子就红了,一时倒也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才道:“你倒替我把梦做得挺好。你师父哪管得了你一百年?”
聂星子听了也不说话,眼睛眨了两眨,眼圈先红了。郁道谦忍不住叹气道:“早课晚课念的这经那经,真是全念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事情也想不明白?”
“道理当然是懂的。”聂星子小声咕哝道,“但这是两回事。”
“你小子自己差点死外边去,现在倒来担心你师父死不死?”郁道谦眼睛一瞪,“多惦记点你该惦记的吧!你师父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你要是照这样找死,哪天要真走背运没命了,那也是真难说。”
“知道错了,师父,我知道错了。”聂星子连声认错,“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师父您就别生气了……”
“这也要生气,我一年到头也气死了。”郁道谦摆了摆手,“我不是要说你,谁还没个十几岁的时候了?你既然要走走江湖,磨炼磨炼,死里逃生这种事就少不了要来几次,这横竖免不了。你只要别傻乎乎地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去和人拼命,硬把自己往死里逼,别的我没什么要嘱咐你的。轻功练得那么好,总不能白练吧?要是觉得不对,赶紧走了就是。”
“这话也都是说过的,你拜师那天就跟你讲了。你记在心里就行,别的倒没什么了。”
“不过你是跪你师父不假,可我也跪过我师父,有些事我今天就得跟你讲清楚。”郁道谦的语气冷了下去,“我叫你下山时多当心不是为别的,星子,你要是在外面真出了什么事,你师父我是救不了你的,你今天就尽管先死了这条心。”
聂星子倒没露出什么无措的神情,但还是很明显地怔了一下。郁道谦并没理会,只是接着又道:“你师父是有些本事,这不假,但自三十五年前我从师父手里接了金印起,我就得仔细守着那把度厄剑,我答应师父的事,到死也得作数。我既脱不开身,也下不了山去,要真有什么事,你就自己凭本事折腾吧,你师父当真管不了你。”
见聂星子仍是一语不发,郁道谦冷不防笑了一声,问道:“你当我和你讲故事呢?徒弟的死活还是我的死活,里外都不是什么大事,横竖都没有那把剑重要。迭字峰就是这么个地方,你知道倒是早该知道了,只是有些事你得自己想清楚些。”
郁道谦话说得实在不客气,语气又冷硬,听来几乎是有些绝情的意思了。然而聂星子只是那么听着,最后神色寻常地点了点头。
“这我知道的,师父。”聂星子终于答道,“拜师那天就知道了,我一直记着呢。”
“我不会在外面给师父惹乱子的,师父放心好了。再说,师父是担心我,我也知道。”
“嗬。”郁道谦没忍住乐道,“你又知道了。”
聂星子眨巴眨巴眼睛。“就是知道。”
“这也知道那也知道,那还在这缩头缩尾地跪着?起来,赶紧。”郁道谦下巴一抬,示意他去旁边坐着,“又没叫你跪,你就往那一跪,跟我怎么你了似的。自己找地方坐着去。”
等到聂星子老老实实地从地上起来,在边上自己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郁道谦这才不咸不淡地又道:“说说吧,这趟去锦峰山,都遇见些什么人?”
光是这一个问题就把聂星子问住了。他最是不认人,别说从没见过的,就是见过一次的人,下次再遇到也向来没有半点印象。郁道谦这么一问,他脑子里竟然没浮现出任何一张清楚的脸来,半晌才终于苦着脸回道:“师父,除了林尽雪,那地方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哪可能认识啊。”
“不认识归不认识,该听的总该听见了吧?我问你,除了你之外,六大门派里还有谁去了?”
“嗯……昆仑那边来了个姐姐,没记错的话叫柳妙莲。听别人说昆仑山的几脉前些年为争正统打得不可开交,我倒不知道那边到底都分哪几支,不过这姐姐是神女台来的。从昆仑到锦峰山实在太远了,她来得晚,好多人争不出个好歹,都已经回去了,她才到锦峰山。结果才刚到,就和少林的师傅动上了手。”
“少林那边也有人去了?谁啊。”郁道谦忽然笑了,“不会是圆真大师吧,我真是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这位圆真大师是……师父的朋友?”
郁道谦就往旁侧一瞥,简单解释道:“是你师祖的故交。我的人缘可不怎么样,没那么多排得上号的朋友。”
“我倒真听说圆真大师去了。不过我没见到他,他一直没露面,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一个叫可照的年轻和尚出面,应该是圆真大师的弟子。”
“觉尘六真法毕竟是觉尘大师留下的心经,少林的人来讨要,其实也是占着理,大家都知道。再加上那个可照和尚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些人就不愿意和他磨嘴皮子,只等见了林尽雪,直接抢了东西就是,管什么啰啰嗦嗦的和尚念经呢。”
聂星子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别的就……没听过名字的小门小派倒是见了不少,但六大门派的人确实只见到这几个,祁连跟峨眉,还有蓬莱,我看着是都没来。”
“哦。”郁道谦不阴不阳地噎他,“说完别人了,那你呢?我怎么听说有人追着要收你为徒?”
“……师父,”聂星子瘪了瘪嘴,“您老人家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