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江南小荷花

2、浮荒（2）

　　有灵物者，名儡，居于火浆之中，生性顽劣，喜戏弱者，不知来历。其寿也长，梦也短。————《浮荒录》

　　从灵台高阁到浮荒边界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荆棘丛生，满目疮痍。到了边界，法术也被压制得厉害，没走几步，漓音便弄得灰头土脸，活像一个小乞丐。
　　偏偏那几步还忒不走运，一个不走心竟踩空，叽里咕噜的顺着小坡一路滚了下去。
　　漓音被摔得脑袋疼，头晕眼花的刚走几步路又惨叫一声，抱着脚往后跳了出去。
　　脑瓜子瞬间疼醒了了。定眼一看，眼前是一片不断翻滚冒泡的岩浆，热浪扑面，漓音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还好她不是普通人，如今只是鞋尖烧没了，若是有普通人闯进来了，还不得烧成渣。
　　不过祸福相依，这红彤彤的岩浆对岸，竟是浮荒结界的裂缝。
　　熔浆上面有一条极粗的铁链，连接两岸，要想过去，只能借助这条铁链。但这铁链日夜都在岩浆上烤着，温度必然不低。
　　不多时，她便安慰好自己，只要过了这红彤彤的一锅汤，她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事实证明，这铁索不是一般的烫脚，是很烫脚。
　　漓音欲哭无泪，眼巴巴地瞅着身后的路。若是这般灰头土脸地回去，肯定会被屠尘关禁闭，出去的机会更是渺茫。
　　如果只是烫烫脚走过去，或许还能成功走出浮荒，权衡利弊，漓音只得继续向前。
　　屋漏偏逢连夜雨，岩浆中突然缓缓的冒出了一个个雪白的圆盖，漓音抬头瞬间，心中道:有宝贝。
　　待那圆盖慢慢浮出，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时，漓音被吓得不轻，差点跌进岩浆，好在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漓音结巴:“骨，骨头汤？”
　　“熬汤！那加点香菇就更香了。”身后如是说。
　　这声音有些耳熟。
　　漓音心头一咯噔，生怕转头就看见屠尘生气的表情，却不料，眼前是一颗突然放大的秃头。
　　顿时被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四周的脑袋迅速聚集在她身下，接住了她。
　　扶她的骷髅头瞪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慢慢向漓音逼近，捧上一堆灵芝药草，咂咂嘴:“要加点蘑菇和山货吗？”
　　熔浆里的骷髅头受到刺激一般，也开合着嘴，重复问道:“要蘑菇和山货吗？要蘑菇和山货吗，加点肉更好吃。”
　　山洞顿时四面回声，漓音抱住头，不禁大喊:“屠尘，救命啊。”
　　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到来，漓音反而舍弃了烫脚的铁锁，坐在了骷髅头组成的浮舟上，缓缓向熔浆对岸驶去。
　　漓音坐姿懒散，手撑着骷髅浮舟，抬头静静看不断向后的溶洞洞顶。洞顶之上，石笋错落垂下，每根石笋的尖部，竟坠着似明珠之物，散发若有若无的光辉。石笋连成一片，明珠忽闪一片。
　　离浮荒边界越近，漓音心中越不是滋味，在她看来，浮荒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管是忽闪如星河的溶洞洞顶，雪浪般的恣桖花海，还是夜晚悲嚎的凶兽，都和陪着她长大的屠尘一样，成为她最珍贵的东西。
　　漓音使劲拍头:又不是不回来了，想这些作甚，太煽情了。
　　骷髅头趴在一边，摇晃着头自言自语，除了那黑洞洞的眼眶，幽深得吓人，这自乐的小模样还挺招人喜欢。漓音觉得这岩浆和太长了，有些无聊。
　　她戳戳那颗雪白的脑袋，脑袋咯噔一下，抬头问:“咋了。”
　　漓音趴着:“大脑袋，你们为什么吓完我，又答应要送我过熔浆呢。”
　　骷髅头摸摸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腕上晃来晃去的玉珠子。
　　他们是浮荒来历不明的生灵，自个儿也说不明白为何在此，又为何物，每天就在这岩浆里泡着，相互推拉打发时间。
　　隔绝多年，忽然蹦出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想着逗乐一番，最后竟被她尖叫着，用手腕上那颗不大的玉珠给砸得脑袋直晃。
　　底下拖着他的骷髅头见势要跑，又被她威胁，跑了就把他们砸成块儿熬汤。
　　这下倒是反问他们原因了。
　　漓音瞅着他那副幽怨样儿，也想到刚才的作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害，都怪我从小不学无术，不听家人教导，如今这般嘴笨，莫怪莫怪。”
　　骷髅头砸吧嘴:“看你此番装扮，也定是那整日胡闹的小孩，以前我们书院也有几个像你这般模样的，上树下河，可气坏了夫子们。”
　　“上树下河，那可有趣了，浮荒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鸟窝呢！”漓音道。
　　骷髅头气急:“孺子不可教也。”
　　“嘁，你们刚才还吓我了呢，这是孺子教的。”
　　“这当然不是孺子教的。”骷髅头一愣:“我与你说这些作甚，总归你是听不懂的。”
　　听自然是是听不懂的，这些年屠尘教给她的东西，她也就只记住了浮荒有些什么鸟，鸟的习性是甚。不过聊天嘛，只要话题引出，天南海北自是不在话下。
　　“听你这般语气，倒是像读过很多书的样子了。”漓音好奇问道:“你以前肯定很厉害吧，我最欣赏你们这类人了，每天文绉绉的，看着怪厉害。”
　　骷髅头:……感情就只有看着厉害了
　　“咳，想我以前，可是满腹学问，风流翩翩，被很多人敬仰着。”
　　“哦，这么厉害！”
　　骷髅头也是个能说的。他所说的世界，和浮荒完全不一样。浮荒这地界，被雪浪般的花海铺满，居民住的多是木屋。
　　这里的人，耕作自由，有特定的集市为他们提供物资。欢声笑语漫布，人们生活无忧。
　　骷髅头的世界却比浮荒复杂得多。那里雕栏画栋，香车满路，勾栏美人众多，若是你给他们一种叫钱的东西，他们就会跟你做朋友。
　　还有许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更甚者，竟然有书生被狐妖看上，抢回去做丈夫的。
　　漓音觉得甚是奇怪，狐妖她也是听过的，屠尘当时说，三千界往东有一片山叫青丘，住的就是一群狐狸，生得极其漂亮。
　　不过有一点不好，青丘都是男狐狸，貌美如花，姿态也如女子一般。
　　漓音想着，若是哪日出了浮荒，她定要去青丘看美人，却不料是一群长得像美人的男人，她一想到满坡的男狐狸，像女子一般或小家碧玉，或搔首弄姿，心里甚是难受。
　　不过外面可真好。
　　“快说快说，那个狐妖最后和书生在一起没有啊，哈哈哈，我一定要告诉屠尘，青丘的狐狸不仅像女子，还像女子一般喜欢男子。”
　　骷髅头被漓音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漓音身下的骷髅头们也在小声的讨论，有的说肯定在一起了，也有说种族不同，怎么可能在一起。
　　骷髅头笑完，瞧着漓音那渴望的眼神，一时之间却像定住一般，漓音戳戳他的脑袋问道:“大脑袋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故事还没说完呢。”
　　骷髅头忽的回神，呆呆望着漓音:“说啥，我刚刚说了啥，有啥故事吗，我也听听。”
　　附带着周围的骷髅头也在问:“说啥，有啥好听的故事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漓音气急，不过脑子一转，她道:“我们刚才在说神女为救浮荒子民，受到神罚，最后陨落，你还没说她陨落何处呢。”
　　“陨落何处？这个我知道。”
　　漓音睁大眼睛，这件事可是连屠尘也不清楚。
　　骷髅头清清嗓子:“话说那大山连绵，将军骑马狂奔，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千年狐妖，狐妖气不过半夜找将军报仇，却不料，只一眼……”
　　漓音脑瓜子嗡嗡，青丘的狐狸都这么闲的吗，到处和人偶遇。
　　唠嗑一路，总算到了熔浆彼岸。这两岸距离看着不远，却走了极久。
　　漓音站在结界破裂处，回望趴在岸边的骷髅头们，终是舍不下这一段路程的情意。
　　她蹲着对他们说:“虽然你们对自己的来历不甚清楚，但从你们只字片语中，我还是觉得，你们曾经应该是人，等我出去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说不定就能解开你们的疑惑了。”
　　一时间，众骷髅头觉得她甚是有理。末了，漓音道:“你们可千万好生待在这里，外面太危险了，不是尔等能探寻。”
　　“等我回来，你们定要来驼我……咳，来听我讲故事哈！”
　　一步三回头，到了结界边缘，漓音倒是果敢了，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独留一池红汤骷髅，又开始相互推拉取乐。
　　浮荒近日的情况极其不好。地界整日笼罩在阴云之中。百姓足不出户，都跪在自己家的神女像前祈祷。
　　大巫二巫这几日眉头紧皱，眼看着乌发渐灰，颓败至极。
　　屠尘还是那般漫不经心，手里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玉简，问道:“上天界神皇大寿，邀请浮荒神女去参加寿宴，你们怎么看。”
　　大巫二巫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快速考量。
　　大巫谨慎道:“上天界有个什么大事，之前都会发玉简到浮荒，但神君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赴过约，如今……”
　　“嗯?”
　　“如今神女失踪，我等早已寻遍浮荒，也不见其踪影，属下觉得，神女有可能已经出了浮荒了。”
　　“浮荒没有神女根本无法存活，大人可借助赴宴去寻一寻。”
　　屠尘的视线落在她二人身上，不知喜怒，只见他眸子柔光闪过，大巫二巫两人竟慢慢恢复了之前的容颜。
　　大巫二巫甚是高兴，连忙道谢。她们知道，屠尘这是答应去外界寻漓音了，就是不知道，漓音如今在外界过得是否是好，浮荒的阴云何时才能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