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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路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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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离开京城,踏上前往梁国的道路。
姜皎撩开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变换,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庄子,亲眼看到贩夫走卒满身灰尘地赶路,田垄里麦浪翻滚。
这种感觉很神奇,不像庄子的萧条,一年四季没个人声,也不像皇宫大内,处处丝竹声,却是另外一种喧嚣。
她越看越稀奇,喃喃道:“原来墙外的人间是这般模样,好热闹。”
逢春出来过几次,笑嘻嘻道:“奴婢记得前面有一片桑林,待会可以想办法摘些桑葚,可甜了。”
姜皎也笑,掰着手指算,“好啊,咱们可以摘两筐桑葚酿酒,然后再阴干一些桑葚干,这样路上也能尝到甜味。”
想到这里,姜皎眼神亮起来,俨然把使臣的存在抛到一旁,全然沉浸在旅途的新鲜感。
构想完桑葚的一百零八种吃法之后,姜皎有些犯难,她们如果想要停下来,势必会和使臣打交道,答不答应是另外一说,会不会给陆枫添麻烦。
车队行到一个驿站,使臣下令休整,姜皎隔着车厢,清晰听见侍卫牵马的走动声。
隐隐还有陆枫安排侍卫变换队形的声音,微哑却沉稳。
姜皎绞紧手指,心中开始打鼓,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毕竟一路骑马过来,他应当是疲惫的。
这么想着,姜皎下车时一时没有开口,而是冲陆枫颔首,由逢春陪同着进了驿站。
陆枫不动声色地抱拳,他没错过姜皎眼中的犹豫,眉梢微挑。
姜皎进了驿站,才意识到陆枫没跟上来,瞬间呼吸一窒,提起裙摆折返到门外,“陆枫,你......”
陆枫抬眸,似笑非笑:“公主有何吩咐?”
他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姜皎却察觉到一种莫名的气场,没来由地,姜皎明白自己惹他不快了。
她稳了稳心神,学着宫里矜傲的语调,“本...公主想问你,待会何处用膳。”
说完姜皎别扭地低下头,显然陆枫作为侍卫不能进入驿站,只能是她和使臣在一处用饭,她倒是不怕,可逢春怕是会沉不住气。
陆枫盯着她瞧了会,道:“臣会在此处守着,等属下换值之后再去后厨,公主莫非不敢接触使臣?”
被说中心思,姜皎不作声,下意识去看脚尖。
陆枫眸子微眯,“抬起头。”
这一声带着肃杀,显出几分不容置疑,姜皎想也未想抬头,不怪她怂,陆枫不笑时真的很可怕。
陆枫却收敛厉色,“恕臣冒犯,您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莫说臣一介侍卫,便是见了梁皇,您也可抬头说话。”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何况臣守着公主,自不会让公主伤到分毫。”
姜皎恍然,心下也安定不少,余光看到使臣朝这边过来,她转身准备离开,路过陆枫身边时她低声捂嘴,“陆枫,记得让驿站准备斗笠,晒黑就丑了。”
说完她不看陆枫的表情,提着裙摆进去,留陆枫愕然站在原地。
丑么?
陆枫轻笑一声,当真是无知无畏,他竟看不出,蒙若公主还有这等胆量。
一个侍卫看见陆枫的表情,顿住步子不敢上前,头儿显然在想心事,正犹豫着,一片叶子划过脸侧,多出一道血痕。
侍卫回神,连忙递上水碗,“属下失职,一时愣神。”
陆枫接过来,“十军棍,先记在我这。”
说完他不再看侍卫复杂的表情,指腹在碗底一抹,借着底部凹凸不平的触感,明白对方的意思。
陆枫一饮而尽后,将水碗递给侍卫,目光意味不明地扫过驿站正堂,食指轻轻叩击剑鞘。
里面的姜皎正绷直脊背,强撑笑颜和使臣寒暄,陆枫视力极好,能够看见她鬓边的汗珠。
陆枫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驿站上楼,食指轻敲剑鞘。
齐思将鞭子放在桌子上,揶揄地看向埋头苦吃的姜皎,“公主看起来胃口很好,希望到了梁国也能吃得惯。”
姜皎正品尝羊奶,不料齐思突然发话,她有些担心羊奶凉了有伤风味,两手捂着碗壁,“是啊,都是使臣招待得周到,如果那边的人也能热情些,本公主感激不尽。”
齐思笑笑,视线盯着姜皎不甚柔嫩的手,“公主放心,梁国多的是怜香惜玉的人。”
姜皎皱眉,这话显得孟浪了,她微抬了下巴,“使臣这话便僭越了,虽说本公主还不知与谁联姻,可入眼的也是皇亲国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怜惜得过来么?掰成几瓣都不够用,难不成使臣对他们有成见,觉得不解风情便是对本公主不敬?”
反正有陆枫兜底,她才不受使臣的拿捏,姜皎努力说服自己硬气起来。
姜皎知道驿站,负责官员出行补给是职责所在,哪怕使臣想要使绊子,也很难在吃食上动手脚,既然吃不靠使臣,穿也不靠使臣,那就可以得罪.....吧。
她也是听陆枫说的,像他们这种车队,随行官员众多,驿站会清场接待官员,不再接待客商。
是以她见到一个泪眼婆娑的白裙女子从楼上跑下来时,她忍不住疑惑,这个女子莫不是驿站做活计的人,不然陆枫怎么会放她进来?
女子看到齐思,身子瑟缩一下,连忙往外跑,这时一个梁国随行官进来,用弯刀拦住女子的去路。
“齐大人,听说庆国的官家小姐都是没见过风霜雨露的,整日琢磨绣花弹琴,比梁宫里的妃子还讲究,您可得怜惜点。”
那女子更是害怕得惊叫出声,鬓发黏在发红的脸颊旁,梁国官员却哄堂大笑。
姜皎愕然,这位是官家小姐?良家女子?
眼看着齐思伸手去捉,姜皎再也忍不住,吩咐逢春去叫陆枫。
只要陆枫把这名女子的下落说出去,她一定可以回家的。
姜皎四处看了看,周围的梁国官员向那名女子围拢,驿站的伙计都像聋了一般,全然不顾这里的闹剧,想要救那女子,似乎只能靠自己。
她一咬牙,提起裙子跑到楼梯,堂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去向,姜皎探头朝楼下看去,随后深吸一口气,抓住栏杆翻下!
“救命啊,我踩空了。”姜皎双手抓住栏杆,整个人吊在楼梯上,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
梁国官员都惊了,齐思也顾不得女子, 踹了脚身旁的随行官。
一行人有的站在地上接,有的爬到楼梯上去拉姜皎。
可姜皎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她常年住在庄子上,身手灵活,在梁国官员中不断闪避。
底下越来越喧闹,陆枫带着侍卫赶来,对上半空中姜皎的视线,眉目便是一沉。
姜皎拼命向陆枫示意,快救那个女子,现在他们手忙脚乱,刚好能够趁乱送走她。
陆枫全然无视,脚尖一点,落在姜皎身旁,想要把她带下来。
姜皎浑身都写着拒绝,整个人以八爪鱼的姿态挂在栏杆上,对着陆枫轻微摇头:别管我,我只是在楼上挂了一会,那个姑娘失去的却是一辈子啊。
陆枫嗤笑一声,“公主,您快下来,莫拿我们这些手下寻开心。”
姜皎摇头,朝底下看了一眼,那女子身形一闪,出了驿站大门,同时陆枫也到了近前,拉住姜皎的小臂往身前一带,旋身落地。
齐思脸色不虞,他本以为姜皎被扔在庄子上那么多年,应该是怯懦无能的性子,想不到还有几分野性,回到梁国还有三个月,只希望姜皎别寻死觅活才好。
“公主以后可在马车用膳,臣会派人送饭菜。”齐思不打算放庆国公主出来乱跑。
姜皎正跟着陆枫往外走,正想待会怎么和陆枫解释自己的擅自行事,之前陆枫已然不喜她待下人太过宽容,这次又因为一个陌生女子贸然行事,若她是陆枫,只怕会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听到齐思的话,她复顿住步子,想起陆枫教她的话,姜皎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这便不必了,长久待在马车里,本公主闷得慌,若不趁着用饭的当口出来走两步,到了梁国这胳膊腿怕是不顶用。”
说完不等齐思开口,姜皎在侍卫队的簇拥下出了驿站。
路过马棚,姜皎又见到那名女子,她被几个梁国随行官从篱笆处拽回来,本就脏乱的白裙还破开几个口子。
那女子努力挣扎,双目含泪,看着姜皎的目光楚楚可怜,却说不出话。
到底没能逃出去吗?
姜皎掐着手心,有些魂不守舍,回到马车上甚至忘了要问陆枫话。
逢春和觅夏拥着姜皎进了马车,对着姜皎磨破的手心吹气,几个姑娘抱团,刚出来几天,她们就有些杯弓蛇影。
“陆枫。”姜皎喊住转身离开的陆枫,“今日的事,抱歉,我只是想尽力一试,至于会不会摔下来,我心中还是有数的,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姜皎知道问出来会惹他不快,可她更不愿意不负责任地连累别人,在庄子上的经历足够深刻,她深知无用之人不会被皇家容忍。
陆枫回头,意味不明道:“公主这就多心了,臣还没说麻烦,您怎么先自责上了?”
他指指驿站,“里面那位齐大人喜好美色,尤其是庆国女子,您觉得他坏,可梁国人觉得扬眉吐气,人的对错不只是看道德,还要看位置,臣言尽于此。”
很快车队休整好,陆枫和侍卫护在姜皎所坐马车两旁,不同的是侍卫中间还多了一辆小小的青帘马车。
姜皎听着旁边马车里传来的饮泣声,心绪也跟着低落,连陆枫送来的桑葚都没了滋味。
逢春用桑葚摆盘,挤出笑脸逗姜皎开心,“陆侍卫可真是面冷心热,您还没开口,就派人去摘了送来,给您解闷。”
这待遇可太有公主牌面了,想当初她们在庄子上,饿死都不会有人知道,哪里有人这般知冷知热地护着,所以公主说得对,说不定和亲还能碰见好事。
姜皎却没听到她的念叨,只是一直在想,齐思在庆国掳掠官家小姐,当真没人能奈何吗?
她不觉得自己多了个公主的名头,就能任性地提要求,可如今这世道,能衣食无忧地活到芸娘这般年岁,已经是祖上积德,难道这点福报也要被梁国人掠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