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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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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佑瞟了华莠一眼,见他眼眸放着两道阴沉沉的光,心知这位储君容不得别人对宋陨妄加揣测。
“可是何人想挑起宋梁矛盾呢?按说宋梁开战,最大受益者便是齐国。”公孙佑微眯了细长的眼睛思索着。
“但我军未曾发现任何齐军过江迹象。”华莠负着手,齐江不过江来,如何搞事情?这事委实透着古怪。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华莠道:“走,随我去外面实地踏查一番。”
公孙佑一咧嘴,他这几日骑马骑得两股剧痛,如今听到又要骑马,心肝都一颤,又不好推拒,只得咬着牙跟上,心中也不由对这些武将暗生敬佩。华莠贵为储君,做事这般亲历亲为,不惧苦累,当真难得。无论做国君还是妹夫,公孙佑对他的好感度都又增加了几分。
一位裨将带着华莠一行沿着那晚的路线行了一段,前几日落了一场秋雨,将当晚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丢失的几百匹战马踪迹皆无。
华莠与公孙佑策马站在一处缓坡上,极目远眺。
一场秋雨一场寒,江北景致在寒秋凌虐下已日渐残败,风呜咽着浩荡荡蔓过原野,已有了初冬的凌厉。在大氅的猎猎飘摆中,华莠仿若又看到一年前,宋陨站在战车上,擂动战鼓的飒爽英姿。
那时在这片战场上,他与子珺同仇敌忾,并肩而战,亲密无间;而今,他们的队伍分驻在国界线两端,彼此揣摩猜疑。
华莠勒着马缰,望着远处的国界线处,又想起宋陨的话,若想太平无战事,便得打破小国林立之态势。江北最终的走向必是统一,那么,他与宋陨之间的这条国界线,会以何种方式消除呢?
左手是爱人,右手是亲人。
世间可有两全法,能叫他华莠前不负子珺,后不负父君?
那股熟悉的苦味又漫上华莠的舌根。
他目光深幽,冷风穿透大氅,侵袭着肌肤,满是凉意,却远不及他内心寒凉。
为储君安全着想,裨将死命拦着华莠不让再前行。公孙佑左右望着,一指前面道:
“此处往南距天江六十余里,乃一马平川的平原,若是挑起事端的军事力量来自南边,一露头便会被发现,绝无躲藏的可能。”
又一指另一面,“向北十余里后山势渐起,之后便皆是山地。从地势来判断,这伙人从北方来的可能性更大——若果真有这么一支神秘力量的话。”
华莠点点头,从地势上分析委实如此,可北方除了宋梁,便只有吕国。吕国为何要挑起纷争?只有维持目前三国鼎立的态势,对吕国才是最有利的。宋梁若有一方胜出,下一个要吞并的,必是吕国。
从自身安全考量,吕国绝不会无中生有惹是生非。
这次的事件,委实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华莠并未想向宋陨送信核实此事,他笃信这绝不是宋陨所为,且相信他也正在着手调查,若寻到蛛丝蚂迹,必会想法子告诉自己。
返回到营盘,华莠亲自布署了安防事宜,增强了哨位警戒,并再次告戒张哼,万不可主动出击,便是被打上门来,只全力防御,守住国界即可,即便胜了,也勿要反击。
——若果真有人别有用心地前来混水摸鱼,挑拨生事,绝不能给他以可乘之机。
华莠又留下一位新提拔的年轻将领辛容 ,命他协助张哼。
河曲出了事,清江可会有异动?那边驻军更多,如若出事,乱子更大。华莠心中不安,是以只在河曲住了一晚,安排妥当后,便即动身前往清江。
本已走出军帐,华莠忽然脚步一顿,又折回帐中,问卧床的张哼:“近日可有唯姜的消息?”
当日与唯姜在吕国分别时曾嘱托她,寻找周宓若有进展或需帮助,只遣人来找张哼即可,来这里比回梁国都城平夷要近许多。
张哼茫然地摇摇头,“储君……唯姜夫人?并不曾听得她任何消息。”
“储君,”张哼咬着牙坐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又道:“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当日我派的兵士在宋营跟对方吵起来时,有个宋兵指着我的兵士鼻子道:‘你们不用张狂,待我军新兵器制好了,那时你还这般硬气,我才服你!’我想了好几日,难不成宋军在制甚么新式武器?也不知是宋兵随口说了吓唬人的,还是真有其事。”
华莠眼眸微垂,神色未动,默立了稍倾,点了点头道:“叫大伙留意着,若有新发现,随时报我。”带人离开了河曲。
华莠一行十数人一路向北,策马奔跑在萧索的广袤平原上,临近傍晚,一场大雨忽至,众人被淋了个透心凉,这么冷天浇个透湿可不是玩的,好在不久便有一处村庄出现,护卫忙去敲开一处房门,将华莠公孙佑迎进去。
房主是位老者,白胡子一把,微佝着身子,土拔鼠般的双眼胆怯地望着众人。
护卫先放了一捧钱在他案上,叫他搬上火盆来,有干爽的衣服找几件,老者这才颤微微地去了。
很快火盆燃起来,华莠高大的身躯穿不了老者的衣裳,公孙佑倒勉强换了件,二人围坐在火盆边烤着火,边跟老者闲聊。老人的神色一直很是紧张。
“老丈,家里只你一人?”华莠前面衣裳干得差不多了,转了个身,侧身对着火盆,问老者。
“哎,老婆子两个月前走的,享福去啦。三个儿子,大的十多年前战乱时死啦;二儿子被征了兵,四年多了没个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如今就剩个老三,近几日……走亲戚去啦。”
老人眨巴着一双愁苦的眼睛,抄着袖子,蹲在离火盆稍远的地方。华莠示意他近一点,他摇了摇头。
“待咱们平定了那几国,便安生了!”公孙佑双手拢在火上,势在必得地瞧了华莠一眼,方才冷得发青的唇色已恢复了正常。
哪知瞧着像是胆小怕事的老者,竟眼也不抬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管谁赢,只要不打仗便好。老百姓管他张三李四掌管天下,能让吃口饱饭,便是明主。”
这话令华莠与公孙佑皆是一愣神儿,公孙佑不悦道:“你身为梁国子民,如何说出这般没气节的话来?”
“我这说的是小百姓的心里话,我晓得你们几位是军爷,难不成你们不想回家去搂着婆姨陪着父母,倒愿在这大野地的寒风里拼命不成?还不是那些掌权的要争当个甚么王,要你们替他卖命?谁当了王,关咱平头小百姓个鸟事?若是不打仗,我几个儿子都在,我早儿孙满堂了……”
华莠见公孙佑立了眉毛欲起身驳斥,忙一摆手。他第一次听得百姓的这般心声,颇有些惊诧。这正时,门外一阵马蹄声,似是有人进了院子。
那老者忙站起身,眼睛眨巴得更快了,露出些不安的神情,快步往屋外走去。
护卫走进屋来,低声对华莠道:“储君,进来个骑马的年轻人,说是老者的儿子。我瞧着他骑的那匹马,像河曲军营里丢失的马匹。”
华莠与公孙佑对视了一眼,一齐起身朝屋外走去。
外面已然黑了天,雨仍淅沥着,天更冷了。老者正与一个年轻人站在檐下悄声说着什么,房屋旁边的一个破棚子下拴着一匹马,一眼望去,黑暗中瞧那马的外形正是梁国军营中常见的蒙古马。
听见脚步声,青年转过头来,警觉地望着他们。
华莠负着手,面无表情地扬脸一指马棚那边:“那马哪来的?”
老者忙抢过来一步,挡在儿子面前,快速眨巴着小眼睛道:“军爷,说起来您可能不信——这马是前些日子自己跑来的。”
“您老可真有福气!”公孙佑的语气不失斯文,“如何跑来的?您老给我们详细讲讲。”
“就是前几日夜里,我睡梦里忽然听到马蹄声,醒过来趴着窗户一瞧,恍惚看到个黑影儿在院门口转悠着,我琢磨不出是怎个事儿,带着三儿出来一瞧,竟是匹高头大马站在门口,左右也没个人,我就叫儿子把马牵进来了,当时估摸着总会有人来寻,给他便是了,可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无人来寻,我们便用着了——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军爷,我们没犯王法吧?”
老人瞅瞅华莠,又瞧瞧公孙佑,一脸的惶急。
“若所说属实,不犯王法。”公孙佑盯着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倒神态自若,“我爹说的一个字没有假,这村里还有两户捡到马呢,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
不待华莠吩咐,几个侍卫已经冒着小雨分头行动了。
公孙佑望了望青年湿淋淋满是泥水的双腿,问道:“走亲戚如何走得这一身泥?”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忙抢着答道。
“先进屋换换衣裳吧。”华莠扫了青年一眼,转身先进了屋。
青年换好了衣裳,略局促地与老者站在门边。华莠的后背尚湿着,背对着火盆,湿衣裳被烤得蒸腾出一缕潮气。
公孙佑上下打量了青年一下,微眯了细长的眼睛道:“你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