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91、第 91 章

　　华莠心中悲凉与燥意纠缠着，暴躁地挥手一扫，地图被一把扫飞出去，旁边的杯盏也跌落在地，滚出老远。
　　护卫小心奕奕拾起杯盏，悄悄出去了。十石暗暗叹了口气，捡起地图，再没往华莠面前放。
　　华莠此刻的心情，他如何不知。
　　“宋军驻军将领还是申公时么？”华莠手支额头闭着眼，满面疲惫。
　　“据公孙将军报，之前这里驻军将领一直是申公时，如今你亲率大军来此，宋军也必定增兵，只是还不知道领兵者会是谁。”
　　华莠心一动，宋陨会来么？
　　知道他来此，宋陨可会亲征前来与他……相会？
　　明知这想法太过分，华莠却按捺不下这份奢望，毕竟如今他们的相见，也唯有战场了。
　　若宋陨前来，他宁愿厚着脸皮当面向他借一处城池，亦远胜过从他手中硬抢。
　　想到此华莠蓦地睁开了眼，向十石一伸手道：“地图拿来。”
　　第二日，当华莠宣布，准备攻打距清江五十余里的宋国小镇凤岩时，众将皆是一愣。
　　凤岩？有一半将领没听过这地方，另一半听说过，但不明白攻打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偏远小镇有何意义。
　　“大司马，打下凤岩之后呢？”公孙晏忍不住问，他觉得必是大司马还有更深远的战略意图自己尚未领会。
　　“打下之后，诸位自然知晓。”华莠面沉似水，令人揣测不出心情。
　　十石在一旁面上不动声色，心想你们别问了，昨晚大司马趴在地图上找了半宿，圈了十余个地点反复思谋，看那样子，夺宋国一个小镇，他比宋陨还心疼。
　　众将虽云里雾里，还是领命行事，只是委实搞不懂去攻打这么个连守军都没有的小镇，大司马何以定要亲自领兵前往。
　　杀鸡非要用把宰牛刀？
　　第二日，梁军队伍集结完毕，正要开拔，前方哨兵传来急报：宋国大军已压至边境，前来请战。
　　华莠心咚地一沉。他选无名小镇进攻，不只为减少宋陨损失，更为避免两国矛盾激化，力求将敌对情绪降至最低。
　　如今宋军主动挑战，不知是何人领兵？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真刀实枪地打起来，那以后麻烦就大了，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华莠迅速带兵前往边境线处，同时下了死命令：一切听令行事，有不听号令擅自动手者，斩！
　　夏末的阳光依旧热烈，然郊外扫荡过来的风已带着初秋的凉意，原野现了微黄，天高地远，一片苍茫。
　　五千兵马扬起漫天尘土，转瞬便已扑至五余里外的边境线处。
　　华莠一直浓眉紧锁，微眯着眼死盯着前方。边境处越来越近，对面黑压压整齐的军阵逐渐映入视野。
　　宋军深青的戎装将半边大地都染成了青色，映称得前方一白衣红马的身影格外醒目。
　　华莠一眼瞧过去，心便狂跳起来，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他指尖微颤着一摆手，身后的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华莠一骑独行，又向前走了几射之地。十石不放心，在斜后方紧紧跟随。
　　面前的宋军未有帅旗军鼓，全然不是作战的装备，倒像是来操演的。
　　阵前众将簇拥着一人，一袭白衣，玉带缠腰，面如朗月，水目生辉，佼佼君子貌，赫赫帝王威，正是华莠日思夜念的宋陨宋子珺！
　　一瞧清这玉竹般的挺拔身形，一对上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华莠只觉周身都融化成了一滩水，向着宋陨奔流而去了。
　　思念，惊喜，酸楚，爱恋……万千情绪胀得他心口一阵发痛，周身的每个毛孔都叫嚣着要向他奔去，可身子如同钉在马上。
　　马蹄之前，横亘着一道见不着的天堑鸿沟。
　　曾经死生相护的两人，此刻以对手的姿态，站在了一处。
　　宋陨策马向前踱了两步，他端坐马上，无言地将华莠牢牢盯着，那双眼睛早已诉说了万语千言。
　　华莠被望得胸口发紧，嗓子发干，说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踏月向着追云一声长嘶，引得追云蹬踏着四蹄扬颈呼和。一时间两侧军阵中的战马皆唏溜溜长嘶不止，贯彻长空，震人心弦。
　　两人方才同时回了神儿，宋陨轻轻挽了挽马缰，开口道：“大司马远道而来，辛苦了。”
　　“君主亲临战场，怎的不着盔甲？”华莠嗓音有些喑哑，他责备地瞟了一眼宋陨身旁的申公时。
　　申公时无辜地回望了他一眼，心说君主要怎样，我管得了么？
　　华莠自来便以护着宋陨为已任，恨不能将他装进蛋壳，如今见他一身常服无任何保护的出现在战场，一颗心便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身后是自己的队伍，然这千军万马中，一个错手的流矢也不是玩儿的。
　　“请君主速回阵中，稍后我去营中请见。”
　　华莠眼巴巴望着宋陨，你快回到安全处，我一会儿去见你，咱们面谈。
　　宋陨看出了华莠眼中的焦灼，他却驱马前行了一步，对着华莠身后的梁军朗声开口。
　　“联盟时期，华莠将军骁勇善战，带兵击退齐军，保江北无恙，立有不世之功。今日对战，我军退避三舍，以表敬意！”
　　宋陨说罢，缓缓地一摆手，身后的宋军立时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宋陨深深地望了华莠一眼，一带马缰，在众将簇拥下回身驰入阵中，那深青队阵如潮水般闭合，瞬间将宋陨身影淹没了。
　　不消片刻，宋军如退潮般漫过郊野而去，只留下漫天烟尘浮荡在远远的天边，又借徐风将气息送至梁军鼻中。
　　华莠及众人皆傻在那里。
　　退避三舍，那便是后退九十里，整个清江也没有这般大，这是不战而把整个清江拱手相送啊！
　　公孙晏及十石等皆驱马来到华莠身旁。公孙晏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手中战刀一指宋军撤退方向，对华莠道：“这……是把清江白送咱们啦？”
　　十石望了华莠一眼，他原本担心这二人要如何解开这困局，不想竟是这般收场，心中乍惊乍喜，说不出的百般滋味儿。
　　华莠略愣之后，眼中一阵温热，他死命咬紧牙关，握住缰绳，盯着宋陨已消失不见的方向，遏制住自己抛下一切从此追随他而去的冲动。
　　宋陨双手奉上一座军事重镇，他需借此拿下储君位，方不辜负他一腔心意。
　　华莠回身，对着众将一挥手：“进驻清江！”
　　清江的百姓并不知自己的镇子已经易主，这里乃边塞要镇，常年驻有重兵，今日来一队，明日走一拨，实属稀松平常，也无人在意。
　　亦因华莠下了死令：不得以任何事由惊扰清江百姓，违令者，斩。
　　——宋陨将城池交给自已，他自当好好替他看管，否则，将来有何颜面见他？
　　是以华莠的队伍开进原宋军大营，按部就班进行军事防务时，百姓们一无所知，依旧悠然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黄昏时十石前来汇报军中事务，一推开华莠房门，见他正负着手，呆呆望着窗外。
　　十石一眼便明白他的心事，走到他身旁，下巴一指他怅望的方向道：“宋军退出九十里，不过就在清江前面十余里处，你……不去见见他么？”
　　华莠咬了咬牙，瘦削紧致的脸颊处咬肌一闪，显得脸部线条愈发硬朗，他摇了摇头。
　　“交战时期除了互递国书，互派使臣，其他私下交往最易被人诟病。战场上我说要去见他，他未答允，应是怕给我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为我思谋若此，我岂还能肆意妄为，负他一番苦心？”
　　华莠回身对十石道：“此次你留在这里，辅助公孙晏守好清江，发生任何冲突都不许动兵，速速回都报我即可。”
　　十石点头允诺。
　　华莠留下公孙晏继续驻守此处，将十石提为副将辅之，又对他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公孙晏已知晓华莠与自家可能成为姻亲，且是储君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心里早摒弃了对他的不屑，自此对他的吩咐唯命是从。
　　华莠不战而胜的消息早已随着军报传回都城平荑，并震动了朝野上下。公孙佑一干拥趸者更是趁此时机大造声势，塑造出一位神勇无敌、天下无双、梁国保护神的公子形象。
　　华莠回到都城时，“储君之位，舍莠其谁”的观点已甚嚣尘上，“立飞派”被打压得毫无还口之力。
　　梁君借此时机，一锤定音。
　　宋陨用一座边塞军事重镇，轻松将华莠送上了储君之位。
　　十石在遥远的清江听到消息时，啧啧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娶了君王便是这么厉害，想送江河送江河，想送城池送城池，霸气！”
　　眼前浮现出小清的面容，他没底气地暗道：“小清姑娘，我除了这一人一身，啥都给不了你，你可莫嫌弃我呀！”
　　他却哪里知道，人前风光的储君，暗夜里却握着麒麟密钥，就着一盏孤灯，痴望着宋岫的那幅画作。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实现他最终的野心——越过那道门的界限，陪在那人身边。
　　问他粥可温。
　　伴他立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