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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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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华莠一行人回到梁国都城平荑,不料此次出使不过十余日,梁君府内竟又出事端——华飞的母亲,华庆和离的姬姓夫人,原本身体瀛弱,刚经和离,又闻华庆惨死,接连打击之下竟一病而亡了。
凌云殿内,华飞双手抱膝蜷坐在案几旁,双目红肿,孤苦地望着远归的叔父。
华莠无言地抚了抚他肩头。三月前他归来时,华飞尚承欢父母膝前,转瞬间,竟已双亲尽失。
世事便是这般无常。
华飞哀戚的眸子中渐渐有了狠戾之色,由于哭得太多,鼻音浓重:“叔父,你带我上战场吧!”
“你一个小孩子,上战场做甚么?”
“我要杀了宋陨,给我父母报仇!”
华莠脱衣裳的手一顿,“你父亲带兵杀到人家门口,宋陨反击,何错之有?怎么便成了你仇人?”
华莠黑沉沉的眼眸里微有不悦,但对侄儿仍然心平气和。
“父亲为国出征,又何错之有?父亲不死,母亲又怎会忧伤过度以至亡故?此仇不报,我有何颜面为人子?”
华莠刚想开口反驳他,又一转念,华飞刚痛失亲人,此时需要发泄,如何听得进理性劝慰,便拍拍他肩头道:“报仇需有真本事,你先把箭术练好了,我带你上战场。”
华飞狠劲抹了把眼睛,起身拎起弓便出殿去了。
华莠望着侄儿的背影叹了口气,一番思谋后,于夜晚起身去寝殿见梁君。
唯姜作为使臣已将劝降未果事宜向梁君作了禀报,梁君虽失望,倒也并未十分意外。宋陨虽年轻,亦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岂可轻易就范?看来能令他臣服的,唯有齐梁兵合一处,强兵压境了。
可是,华莠一入寝殿,竟言到:“父君,我欲让齐国退兵。”
梁君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击倒,半卧榻上,脸已现出枯槁之色。听了儿子的话,一脸震惊地抓住他的手,颤声道:“这如何使得?”
“父君,”华莠坐在榻旁,反握住他的手,耐心道:“齐王的狼子野心,您知道的甚是清楚,与他联手,允他入境,无异于引狼入室。随着战事日久,齐国必会不断增派兵力,待来日平定了宋吕,我们如何打发齐军回去?他若不肯,我军兵少将寡,如之奈何?”
见梁君轻蹙了眉深思,似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华莠又抽丝剥茧循循劝说道:
“我军兵力比起宋国虽尚有不足,但这一二年我与他们在一处作战,对宋国布防、军事实力、将领风格,乃至宋陨脾气禀性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份熟知亦可以弥补我军兵力上的不足了。”
梁君听到此处,一对浑浊的老眼有了些微亮色,这确是他梁国独一无二的优势啊。
眼见父君神色稍松,已然被自己说动,华莠又乘胜追击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儿臣马上便挑选神弓手,组建神弓营,操练兵马,提升全军战力——倒多亏父君让儿臣在军中磨砺了这许多年,深谙其中门道,又曾在联军中亲手打造过这样的强军。既然父君有一统江北的宏图大志,儿臣自当全力为父君分忧。”
华莠口中说着,心内不由颇感震惊且惭愧:为达目的,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自己竟也能脱口而出了。
梁君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儿子,脸上现出欣慰之色。
“莠儿,父君这么多年,活得战战兢兢,怕一个不小心,被姬家夺去大梁江山;怕自己一无所为,下去难以面对列祖列宗;怕梁国积弱,你兄弟不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梁君衰弱地叹息一声,“你兄长为国陨命,所幸父君还有你这个儿子。齐国退兵一事,便依你,你即日便走马上任大司马,着手安排军中事务罢。”
他枯瘦的手死命抓住华莠,眼中迸出精光,似乎要把全部精气神都贯注到儿子身上——
“莠儿,大梁从此,便指望你了!”
华莠只觉心陡的一沉,肩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这沉甸甸的举国之托,事关留载史册的兴衰荣辱,万千百姓的幸福安康,任是谁也无法轻松。他要如何去做,方能上不负皇天厚土,中不负父君殷殷期待,下不负自己真心?
华莠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国君之子的重荷。
面对父君满怀期翼的目光,华莠低下头,由衷地答应了父君——
“儿臣,愿万死以赴!”
华莠任大司马也并非一番风顺。姬姓家族虽说已势微,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势力依然盘根错结,为维护家庭利益自是使尽各种手段阻拦;梁君卧病,又失去了华庆这一助力,华莠初归尚无根基,是以梁君与各方势力好一番博弈,方将幼子推上大司马的重位。
华莠一经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先给公孙晏发军报,命他驻守清河附近,不得妄动。随即全面彻底了解梁国军事家底,对战斗实力做到了然于胸后,征请梁君同意,自己亲任征讨大将军,带五千兵马,奔赴河曲。
那里尚有二万齐军在虎视耽耽,齐军才是心腹大患。
华莠选的这五千兵士皆为联军时右军的旧部,见到昔日主帅归来,皆格外兴奋。首当其冲的自是十石,行军途中扎营休息时,他来到华莠大帐,神神秘秘悄声问:“将军,你那姻缘锦用了么?”
华莠下意识地缩了缩右脚,问他:“问这做甚?”
十石蹭了蹭鼻子:“我就是后悔我那时没买一对。”
“嗯?有中意的姑娘了?”华莠颇意外地望着他。
“嘿嘿,这次回去探亲,我爹给我说了门亲事。”
原来是梁君府仆侍大院中的一位姑娘,近几年才进来的,与母亲一道给梁君府做针线女红。相处日久,十师傅便为儿子留了心。
“叫小清,名字好听吧?长得也好,性子柔和得跟一汪水儿似的。还跟我说,华将军威震天下,我离着这样近,是近水楼台,要我跟你好好学着呢。”
十石搔了搔头,嘿嘿一乐,眼里蓄了无限向往道:“若是有那锦,我想给她系一根,娶个这样的媳妇,一辈子有她陪着,我也不白活了。”
华莠打出生便与十石在一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胀红了脸,满怀情意地谈起一位姑娘。不禁心中慨叹,原来人动了情,是这般傻样子,却也甚是动人。
想及自身,不由轻叹了一声。
十石听了,却会错了意,忙道:“你莫急,如今你贵为大司马,梁君又对你甚是看重,那些士卿大夫只怕各各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到时必让你挑花了眼。”
“娶了。”华莠轻声道。
“娶、娶什么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十石一脸懵。
“已经娶亲了。”华莠再也憋不住了。他太想宋陨了,急切想与人聊聊他,而最稳妥之人,莫过于眼前的十石了。
十石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娶、娶谁了?何时娶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自是这么些年,一直在一处的人。”华莠手撑着额角,垂着眼睫,那个如珍似宝的名字压在舌底,呼之欲出。
“一直在一处……啊?!”十石呼地站了起来,瞪着坐在榻上的华莠,一指自己鼻子:“那只有我啊,你想娶我?”
华莠也未起身,伸出长腿踹了他一脚,“想什么呢!”
十石长出口气,拍拍屁股又坐下了,“吓死我了,我爹还等着抱孙子呢。”
华莠无言地瞟了他一眼。
十石本以为华莠在开玩笑,便也随口调侃了一句,可瞧见他仰头躺倒在榻上,枕着两只胳膊,直着一对黑眸,怅然望着军帐顶,这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啊,难不成他说的竟是真的?十石狐疑之下不由揣测起来。
“哪有什么一直在一处的姑娘?除了那个唯姜公主,你压根就没见过什么姑娘呀,身边全是糙爷们儿。”
十石苦思冥想地掰着手指,可除了唯姜,再掰不出第二根,他举着这一根手指:“你可别哄我了,就没认识过姑娘,你打哪儿娶的媳妇?”
“非得娶姑娘么?”华莠的嗓音听着有些发紧。
“不娶姑娘,娶啥?”十石愣眉愣眼儿地问了一句,随后,眼睛嘴巴一起慢慢张大了。
“……我的亲娘!”
十石明白了。
“野陌,你、你口味好特别,男人……哪有女人好啊?咳,若说男人,这些年你接触多的,也就宋陨那伙人了,除了他是你的眼珠子,我也没见你待见过谁呀……”
听到十石口中吐出“宋陨”二字,华莠的心狠狠一颤,浑身都被一股温热的情绪包裹了。
他的眼珠子,何日能回到他眼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