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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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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抚慰着怀中的珍宝,呼吸都轻颤了。他真想撕扯掉自己与宋陨的身份,从此不问世事,浪迹天涯。
谁胜谁负,关他鸟事!谁主天下,与他何干!他唯有的野心,便是与怀中之人长相厮守,永不离分。
宋陨抚了抚他的脸颊,心疼道:“清瘦了好些,这些日子太过焦心罢?我便知道你定会从麒麟密道过来,是以在这里会见唯姜,让你能第一时间瞧见我……”
华莠心疼得要炸裂开一般。这种时候,他还心疼顾念着他,处处为他着想。
正这时,承平在门外高声禀报:“君主,相邦求见。”
室内二人对望了一眼,华莠万般不情愿地撒了手。宋陨用眼神示意寝殿:“进去等我。”待华莠进去后,关上了门。
门一合上,那面的声音已听不清晰,可相邦似乎甚是愤怒,一进东偏殿便高声质问:“我已派兵围了馆驿,君主缘何又把人撤走?”
华莠并未想听二人谈话,正往寝殿里面走着,一听到这话,不由住了脚。一则相邦一向内敛持重,这般失态甚是少见;二则……兵围馆驿?
宋陨说了什么全然听不到,只听得相邦又高声道:“上次君主不听我劝阻,定要放他回梁国,错失了除掉他的良机……如今你还要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不成?……放任猛虎归山,君主到底是要置宋国于何处?”
华莠听明白了,猛然如冷水浇头,浑身一阵发冷,定在那里动不得。
“你乃一国之主,当以国事为重,岂能情迷心窍?这等强敌,你一不加利用,二不想铲除,到底……”
华莠浑身无力,靠着房间正中的红木雕龙大案几坐下来。白闪跳到他怀中,轻触着他脸颊,似在安慰。华莠悲戚地瞧了它一眼,下意识地抚着它,内心一片荒芜。
他此时方明白,不管自己曾在联军中如何劳苦功高,无论他与宋陨如何情深意重,在宋人眼中,他仍是梁君之子,是令人胆战的强敌,他们戒备他,提防他,怕他,只欲除之而后快。
华莠闭上了眼,心中一片冰冷。
东偏殿内不知宋陨用了什么法子,相邦终于平静下来,不再高声。又过了许久,相邦才离去,宋陨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华莠张了眼没有起身,转过头望着他。
二十四岁的宋陨正当韶华,龙眉凤目,气韵卓绝,站在哪里皆是令人仰视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这令世人仰视之人的眼中,有着令华莠沉迷至死的情意。
可是,世事弄人,如今他们之间隔山隔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再在意他,亦无法留在他身边,替他效命了。
华莠内心的悲凉无以复加。
宋陨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
华莠苦笑了一下,“子珺,你我何苦生在帝王家。”
或者,自己何苦生在帝王家。他身为梁君的儿子,得到的全是苦涩与无奈,竟无一丝欢愉。
宋陨明白他听到了相邦的言语,握住他一只手,摩挲良久,方抬起头望向他,灿若星河的双眸中情绪复杂。
“有了齐国介入,梁君的野心已被挑起,加之储君身亡,梁君必不会善罢干休。凭你一人之力劝阻,恐难改变局势,大举进攻应是在所难免了。”
略顿,他又生涩地开口:“强敌入侵,我自不会坐以待毙,华莠,你我,怕是终要战场相见了。”
华莠只觉心尖被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滞。
“那你不要亲征,我不想面对面与你开战。”华莠咬牙道,稍倾却又一攥宋陨的手改口道:“不,你还是亲征罢,我还能在战场上见到你。”
一股苦味同时泛上二人的舌根,两人沉默着,许久未开口。
华莠探身拉过宋陨左腿,褪下足衣,见鲜红的姻缘锦依然系在他匀称的脚踝处。
华莠盯着那锦,低声道:“从此,你我是什么关系?”
宋陨略顿,回他道:“你是我明媒正娶,喝过交杯酒,入了洞房的后宫唯一之人,到何时也是这种关系。”
他抬了头望向华莠:“你想改变?”
华莠不答,伸长手臂,将宋陨一把揽入怀中,唇也跟着吻将上去。既是明媒正娶,还矜持个甚。改变?改他个天王老子,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你便是我华莠的人!
经久不见的两个人,一经碰触,呼吸便乱了节奏。宋陨总是更清醒的那个,他轻轻一推华莠道:“储君夫人与国君之子前来,依礼今晚我应国宴以待。”
华莠的头依然腻在他颈间:“你伤了唯姜的心,她不会出席的。”
“让到是礼。”宋陨说罢唤承平,华莠只得直起身,在案上随便拿个折子假意瞧着。
承平进来,宋陨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承平出去传令,华莠依然盯着折子道:“农作物产量可提升三成?”
宋陨微微颔首:“此次变法采取了多种激励农民治田勤谨之法,且鼓励开垦荒地。这尚是变法初期,待三二年后,成效将更显著,农、工、商、兵尽皆受益。”
华莠放下折子,“看来变法一事上的博弈,终究是你赢了。”
虽然阻力重重,但宋陨软硬兼施,加之有甄未一干朝臣的鼎力支持,变法终是按照宋陨的计划逐一实施了。
华莠忽然心内一动,目光探究地望向宋陨:“你自小被寄予厚望,振兴宋国。如今变法顺利推行,已有所成效。日后随着国力提升,便是梁国不兴兵,宋国怕是……亦会扩张罢?”
宋陨抬眼望向华莠,神情有些凝重,“江北三国鼎立之势,终有一日要打破,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二人无言地对望着。打破,要如何打破?三国鼎立若不复存在,是谁覆了谁?是谁最终踏着他人尸骨,霸据宝座,傲视群雄?
许是二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同时别转了目光,不愿探究。
“我会想法子让齐国退兵,”华莠先开了口,声音艰涩,“既是江北之事,便无需齐国插手。”
“如此一来,梁国兵力较宋国便处于劣势了。”宋陨提醒华莠,仿若梁军要对付的不是他一般。
“打不过,大不了败呗。”华莠自嘲地一勾嘴角。
宋陨眼中精光一闪,“到那时,孤还能否有幸得到大司马辅佐?”
若真有那一日,你可愿不记前嫌,与我共享这江山?
华莠一阵苦笑,“亡国之人,受世人万年唾骂,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更何谈伴在君王侧?”
宋陨眸光一暗,这便是他最纠结难解之处——他立志中兴宋国,可他又如何忍心让华莠成为受世人白眼的战败之将?
他一手将他扶持为横弓立马的不世英雄,又怎会再将其踩回尘埃?
一向从容持重的宋陨,也不禁面露悒色,稍停又道:“你想逼退齐军,我可助你。梁君此时野心勃勃,怕是未必肯听你劝,此时倒不必忤逆他。华庆已死,你可曾考虑过储位?”
华莠心头一跳,这正是他最近欲想而不敢想之事。
非他觊觎权柄,而是只有身居高位,方能掌控大局,谋定而后动。他想重塑梁国与宋国的关系,便要有足够的话语权。
可他一个新归的庶子,毫无势力与根基,想得此高位,自是难于登天。
“纵观梁国局势,你尚有一争之力,关键要取得梁君信任,与争取朝臣支持。你专心筹谋,我这边不会分你心神,必要时会想办法助你一二。至于以后之事,以后再议。”
宋陨简要明了的一席话,如同给华莠吃了颗定心丸,原本混沌不清的未来局势在华莠脑中突然清晰起来,他信心陡生——只要他与宋陨分握两国大权,那么未来,还会有解不开的局么?
华莠握了握拳,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了,自回到梁国后便一直虚浮无着落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进肚里。
他望着宋陨,怎么办?还未离开他,已然开始想他,这漫漫不得见的日子,要如何熬过?
可不可以将宋陨打包带走?他不去争那储君,他也不再做帝王,他们从此萍踪浪迹,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那样的宋陨还是宋陨么?为了一己之私,他要让宋陨从振兴宋国名垂千古的帝王沦落为凡夫俗子么?
华莠移开了目光,若是那般,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不管是否愿意,他们终究要背负着各自的责任,在这熙熙浊世,滚滚红尘中,沉重又无奈地咬牙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