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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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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一骑急驰而来,于芳菲苑大门处骤然停住。
马上之人于余辉中抬起头,望向城堡般的芳菲苑,斜阳尽洒在他冷傲俊美的脸庞上,一向无波的双眸中,有着些微阴郁之色。
正是周宓。
风尘仆仆的他向守门侍卫出示了一块莹润玉佩。
“玲珑珏?”侍卫一见这唯姜公主的贴身之物,连忙双手捧着还给周宓,打开大门,恭请他入内。
周宓轻车熟路,直奔唯姜的大殿而来。
唯姜却并未在大殿,竟在副座中。
随女侍走进副座,周宓心情甚是复杂。不管他是否甘愿做人形花草,这副座,他已然住过两次了。上次负伤而来,还在此处受到唯姜的悉心照料。
甚至在他离开时,唯姜赠他以自身佩戴的玲珑珏,准他自由出入芳菲苑。
周宓走进副座前厅,正见到唯姜从二楼缓步拾级而下,手抚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如画眉目半垂,似有所忆。
骤然见到周宓,她脚步一停,眼中满含诧异,随即便轻快地飘然而下,裙袂在身后水波般飘摆。
“我未料到走前还能见你一面。”唯姜来到周宓面前,丹凤微弯,眼里含了些意外的欣喜。
周宓眉头蹙了一蹙,目光轻瞥,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女。
唯姜何等聪慧,对侍女一摆手:“殿门口伺候。”回头望着周宓。
周宓嘴唇动了动,心中忽然纠结,自己要说的这些话,合适么?
唯姜见了这神情,眼波一动,向殿外一指道:“我又种了新的花草,请周君去园中赏一赏罢。”
周宓未置可否,随唯姜走出副座。慢步行于花间小径,唯姜轻柔说道:“于我,周君大可知无不言。”
周宓喉节动了动,终于艰难开了口:“听闻公主要嫁华庆华济民?”
唯姜泰然点了点头。
“在婚姻大事上,公主竟然无力抗争齐王?他不是很宠爱你么?”
“并非父王逼迫我,这是我自愿的。”
周宓倏地抬了头,讶异地望着她。
“你不是……心仪宋陨么,为何要嫁给华庆?”
“你又并非不知,宋陨,我欲嫁而他不娶呀。”唯姜平静地望着他。
“这本是让他成为此苑主人最省便的办法,他既不肯,我也只好费些周折,破了他的城,强行请他前来了。”
周宓瞳孔收缩,“你此次出嫁,果真别有所图?”
“看,这种花叫飞鸢,这花瓣是不是很像鸟翅?我好不容易栽活的呢。”唯姜弯了唇角向周宓介绍手边的一簇紫花,黄蕊高挑像要起飞。
周宓瞄了一眼,未作声。
二人路过那簇花,继续漫步向前。
“既然江北三国联盟不易攻破,父王只好分而化之。好在梁国不似宋陨那般固执,父王会助梁国统一江北。宋国灭亡之际,便是我得到宋陨之时。”
“公主,你为得到宋陨,竟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你知道这要死伤多少人?”
唯姜目光沉了下来,有了一丝冷意,声音倒还温和:“死伤多少人,与我何干?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我向来只崇拜强者,不同情弱者。”
“况且,”她目光凉凉地一扫周宓,“便我不要宋陨,这天下少了战争么?自古以来,战乱几时休过?”
周宓一时竟被她问得语塞,想了想道:“宋陨是君子,讲理;华莠赤诚,讲情,嫁于这二人,你也不算辱没了自己。那华庆,停妻再娶,无理无情,公主何必自堕泥淖,与这种人为伍?”
唯姜微微一哂:“为达目的,自是要付出些代价。我虽任性,也清楚这道理。父王要拿下江北,我欲得到宋陨,目标相同,正好合作罢了。至于嫁于谁,”唯姜的目光淡淡的,“我又没想真要个夫君,嫁给谁又有何分别?”
周宓此刻真正领教唯姜的无情了:不只对别人无情意,对自己亦狠绝。
“我只余四年时间了,若不抓紧,便真要死不瞑目了。”唯姜微皱了眉,略露忧思。
周宓再按捺不住:“公主所说余下时间,究竟是何意?”
唯姜停了步子,满眼爱惜地瞧着满园的繁花密草,缓缓道:“花儿可年年生发,岁岁盛开,人却一朝老去,再无青春。我不会容忍自己花容无存,在最鼎盛的二十五岁,我便会自行了断。”
她说得平心静气,仿若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饶是周宓见多识广,心智稳定,也不禁被她的话震得目瞪口呆。
这委实是用生命在追求美啊!周宓扶额。
“公主,这世间除了美,还有其他乐趣,你何必只心心念念这一处?”
“除此还有什么?”唯姜认真地望着他。
周宓语塞了,他自己连这一处的乐趣也没有。
“若按你的说法,我早几年便该死了。”周宓苦笑。
唯姜扫了他一眼,“周君英姿,尚能为芳菲苑争光添彩,我离开后,周君可愿替我看守这园子?”
“你不问问我此来所为何事么?”周宓偏头瞧着她。
“看来你不单是要阻止我嫁给华庆?”唯姜弯下腰身,将一棵被花朵坠得弯了的花枝,搭在旁边的枝杈上,起身望着周宓。
周宓没出声,一言难尽地与她对望。
唯姜眼睛眨了一眨,眉梢微微一挑:“你不会是又来刺杀我罢?”
周宓偏转了脸,未置可否。
唯姜蛾眉轻轻一蹙,也不由苦笑了,“你究竟为谁效命?何以我一出嫁便惹他不快?看来以后我若想见你,只要放出婚讯便成了。”
她停下步子,面对着周宓道:“这次你定要宽限我些时日,待把宋陨请至这园中,我只望一眼,被你杀死也便无憾了。”
眼里竟是认认真真的恳求神色。
周宓轻叹一声,转头眯了眼望着无尽的繁盛花木,“我若想动手,何必与你说这些。你本金枝玉叶,我只是不愿见你自赴沟渠,与那些不堪之人为伍罢了。”
唯姜忽然道:“周君,你与我一同去梁国吧。”
周宓脚步一乱,“……我为何要去?”
“你便扮作侍卫,时刻在我身边,若我在梁国的计策行不通,你便一刀杀了我,既可完成刺杀任务,又可救我于水火,岂不两全?”
唯姜的眼睛亮闪闪的:“死于你手,我也算死得其所,我欢喜得紧,你只想办法将我尸首运回,葬在这苑中便好。”
周宓不明白源起于婚事的话题如何变成了交待身后事,不动声色岔开她的奇思妙想,温声道:“齐国若愿与梁国结盟,只要出兵助其平定江北,梁国必然肯依,又何必嫁你过去?”
“父王只是想要这联盟更牢靠些罢了。江北三国的联盟还不是说破便破?”
唯姜柔和地望向周宓,“婚期将至,你明日便护送我回宫吧。”
“你有那么多护卫,何需我……”
“需要。”唯姜柔和而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有你这个杀手保护着我方能安心。”
唯姜话一出口,两人不由对视着眨了眨眼,又同时别开脸,各自匪夷所思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逻辑!
此时二人正漫步着路过闻采所住的那所院子。上次在此疗伤时周宓便得知,这院子已经空了,至于人去哪了,周宓没问,唯姜也未说。
有人住时,这院子便是周宓眼中芳菲院的一块疤,透着病态的丑陋。如今人没了,这疤也便痊愈了,芳菲苑恢复了该有的美丽。
他心中的不适也消散殆尽了。
是夜,再次住进副座的周宓心情很微妙。他躺不住,起身来至窗前,望着朦胧月色下的花花草草。
那沁脾的花香,居然也闻得习惯了。
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他满心的戾气已所剩无几。原为报父母深仇,他才苟活于人世,如今他既无前行的目标,亦无后路可退,只剩与那人的盟约,待执行完这最后一道指令,他便真的无牵无挂了。
无牵无挂,便意味着他与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牵绊也断了。
周宓长出口气,缓步出了殿,来至园中。月光给院子铺了一层纱,使一切事物看起来都柔和得不真实。
他在一处山石上坐下,月光使人心也变得柔软,他望着对面副座朦胧的外形,心温柔的动了一动。
那女子曾指着这殿说:“你住一日,便是你的,它盼故人归。”
亡国之后他待过多个国家,从无人对他说过这般的话,他既无家,也无属于自己的落脚处。
自己与唯姜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两次密令,皆是来行刺她。她是齐家人,可他不觉得她该死。但她不死,他违背盟约,自己便活不成。
周宓叹了口气,算了,左右自己已无事可做,这世间有他不多,缺他不少,唯有她说:“我需要你保护我。”剩下区区一年的时间,便护着她罢,
待一年后毒发,他便眼一闭,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
第二日,唯姜正式宣布,任命周宓为她护卫队的队长。
曾被周宓救过的那个叫荀明的俊秀侍卫高兴坏了,队伍一解散便跑到周宓跟前道:“太好了!如今你成了我老大,我便能好好报答你了。”
周宓无奈地瞥他一眼,“饶你命的是公主,你该报答的人是她吧。”
“公主与你都要报答,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