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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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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一月休期已满,今日要去郩谷轮值,是以参加了今日朝会。
诸事议闭,正待解散,相邦胡轸突然开口道:“国君已二十有四,该考虑婚娶事宜了。”
宋陨眼眸微一凝神,望向相邦,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提及此事。
华莠闻听此言,也错愕地抬起头。
相邦并不看众人,仍半垂着眼,继续道:“历代国君在这般年龄,早已婚娶了,毕竟诞养子嗣,关乎国之根本,国君不该无视。”
士卿纷纷点头称是。
宋陨很快神情平和下来,“相邦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待变法推行完成,再议此事不迟。”
哪知一向与宋陨甚是合拍的相邦竟像听不出宋陨不想再议的意思,继续面无表情道:“如今良缘在即,何必推延?婚娶与治国并无冲突。”
“哪来的良缘?”不仅宋陨纳闷,其他臣僚也都好奇起来。华莠不禁皱了眉。
“吕国国君嫡女,在梅园中与你相遇,甚是心仪,吕国国君信中已委婉表达了,国君不是已然看过了么?”
宋陨恍然一笑:“我已与相邦解释过,定是国君之女误会了,我在梅园并未见着任何女子。”
说着不由自主望向华莠,与华莠眼光对个正着,二人皆有些不解。
“听闻吕君之女甚是贤德淑雅,是国君夫人的上佳人选,臣下认为倒是桩良缘,还请君王三思。”
众臣一时七嘴八舌,倒是赞同的居多。
宋陨无奈,只得断然道:“此事容后再议。”说罢站起了身。
众臣也连忙起身施礼,散了朝会。
相邦却坐在文臣首位未动。
宋陨挥手禀退内官,转头望向胡轸,温言道:“相邦今日是何意?”
虽为君臣,但私下里宋陨待他仍如少年时对待太师般恭瑾亲切。
相邦胡轸一改眉目半垂之态,忽的抬眼,眼露精光,直盯着宋陨,语气咄咄逼人:“君王不知我是何意么?”
宋陨被这目光盯得心一跳,便是在做储君时,胡轸也极少待他以这样的声音与语气。
“相邦究竟何意?但说无妨。”宋陨平静道,相邦的神情属实不寻常。
相邦面沉似水,“君主不愿婚娶,是因了华莠?”
宋陨听到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此事与华莠何干?”
胡轸站起身,手一背,斜睨着宋陨,“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老眼昏花,不辩真相了?”转了头,哼了一声,“前日在御园,是何缘故?”
宋陨凝神略一回忆,脸不由白了一白。
前日天气尚好,晚间宋陨与几位士卿大夫议事时,在御园略转了转,后以护卫为名,留下华莠,其他人便散了。
天晚略起了些风,华莠从内官手中接过大氅,帮宋陨披上,劝他“虽是春季了,夜晚尚寒,当心着凉。”二人正待回宫,相邦有事前来,正撞着这一幕。
臣子帮君主披件衣服,实属平常,华莠的放肆向来只在寝殿,在其他地方可是规规矩矩的。
“华莠为我披衣,相邦何以动怒?”宋陨试探地问。
胡轸一甩袖子,胡子气得直抖:“他单为你披衣么?我后来查明,他那夜便没回南溪营,他自轮防回来,便一日未在营中住过!”
宋陨呆住了。华莠为自己披个衣,何以便让相邦这个一辈子未成家的老古板窥破了玄机?
宋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君王年轻,一时情迷,原不为过,只是为何偏是华莠?”
宋陨有些不悦,“为何不能是华莠?”
胡轸见宋陨执迷不悟,愈发动了气:“好好的国君女儿你不喜,偏好男风,竟不知此事为世人诟病?况正值变法之际,人心浮动,积怨甚多,怎敢再授人口实?”
“再则,华莠乃梁国公子,如今世事,朝为友,夕为敌,你与他纠缠不清,将来如何理性处理两国国事?”
相邦一席话,正撞在宋陨心坎上,他如今也常暗下思索这一问题,既已开诚布公,倒正好与胡轸商议:“相邦可有两全之策?”
胡轸见宋陨问计,神色稍缓,从袖中掏出几封帛信,放到宋陨面前案上,“最近收到密报,各国都不甚安稳,恐生异变。我知你会以国事为重,为今之计,应如此这般……”
宋陨读着密报,听着胡轸的建议,他双目半垂,那睫羽遮挡之下,一向温润的眼眸渐渐阴沉下来。
*
华莠闷头出了国君殿,军务在身,不敢拖延,在宫门外会合十石等人,飞马赶往郩谷。
一路上心情甚是阴郁。华莠方才意识到,宋陨身为君王,若不婚娶,诞下子嗣,别说朝臣不依,便是宋国百姓,也必议论纷纷。
往严重了说,这甚至会动摇宋陨执.政的根基。
若宋陨婚娶……此念头一出,华莠的心尖像被捏了一把,呼吸都费劲了。
他不敢想象宋陨有了别的家人,别的亲密伴侣会怎样……不!宋陨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命,他们盘根交结,血肉相连,活生生的如何分得开?!
华莠心乱如麻。踏月似乎感知了主人意,亦没有回来时那般脚步轻快了。
天空飘下来早春的第一场雨,细雨如丝,似有若无,让空气中弥漫起泥土的清新气息。
农人必欣喜地欢呼“春雨贵如油!”可在华莠眼中,这便是一场离人泪。
只是这细雨远不及他心中的那场来得大。
堪堪等到五日,宫中信使到来。华莠迫不及待打开宋陨的信,却只见云淡风轻地说了些其他事,丝毫未提及婚娶一事。
华莠愈发生疑,只是也不便追问,随信回了他一片桃花花瓣。
那株桃花,在一场风雨中已飘摇着零落了,树下湿润的泥土上飘飞着几点残红,华莠只拾得这一片完整的花瓣。
一场花期结束得猝不及防。
未等到下一个第五日,宋宫信使便突然到来,送来急报,命华莠火速回宫。
华莠不明所已,心情惴惴,带着十石等十余护卫,连夜奔驰,终于在天亮时赶回了南莒。
华莠坐于马上,望着晨曦中恢宏的国君殿,想着国君殿中的那个人,忽生岁月飘忽之感。
天道无情,待人以刍狗。
他跨下有良驹,手中有精弓,却忽然心生无力之感。
世事如麻,有太多他窥破不了的迷局,扭转不了的乾坤。
他在这天地间,亦渺小如蝼蚁。
宋陨在国君殿召见了他,将一封梁国国书交与他看,国书中言道梁君忽染重疾,请他即刻回去相见。
“华莠将军在大战期间立有重功,我带群臣十里相送。”
朝堂上的宋陨与华莠面容平静,目光一直胶着着未曾分开。
郊外春意已浓,绿意盎然,可十里长亭处,一派萧萧离别意。
送别车马如游龙,众臣各色的服饰在风中飘摆。君主率领众臣揖礼向华莠告别。
宋陨以最尊崇的方式送别了他。
华莠如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令他无法呼吸,不能言语。
宋陨终于离开众臣,与华莠来至亭中。
华莠心中极度不安,沉声道:“我很快便回来见你。子珺,你等我。”
宋陨眼中却突现一抹悲戚之色。
“华莠,若暂时不得相见,勿急勿躁,终会有相见之期……”
宋陨的眼神刺痛了华莠,他使劲握紧双拳,才遏制住将宋陨抱进怀里吻去他眼中悲伤的冲动。
“你莫担心,子珺,如今我不是当日的少年了,我想见谁,没人能拦我。”
他的声音与目光皆冷下来。
宋陨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去罢。”他温和地说道。
“我很快便回来见你。子珺,你等我。”
华莠掷地有声,说罢出亭翻身上马。
“华莠,”宋陨竟又唤他。
华莠一带马疆回头,望着亭中的宋陨。一向从容持重的年轻君王,眼中有莹光一闪,朝他挥了挥手,“保重。”
华莠喉头一哽,咬紧牙关,一磕马腹,头也不回地急驰而去。
宋陨于长亭中久久凝视着华莠的背影。
天高地阔,微风荡过原野,吹散了马蹄之声,一行人转瞬已成天边黑影。
无人知晓,别时容易,
再见,已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