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59、第 59 章

　　周宓别过脸，不想说话。
　　唯姜慢步前行，伸出的玉指在身旁的花草上一一抚过。
　　“其实周君杀与不杀，与我并无大碍，我也不过还有五年活期而已。”唯姜声音淡淡的。
　　周宓倏然一惊，正想细问缘由，却见唯姜弯眉略略一凝，停了脚步，“周——宓？你是原周国的储君，四大公子之一的周宓？”
　　周宓哂笑，面无表情道：“拜贵国所赐，早已不是了。”
　　唯姜轻轻颔了颔首，自语道：“四大公子，倒果真名不虚传。”
　　来至苑门口，二人不由同时驻足回望芳菲苑，里面的浓重绿意间点缀着万千点亮丽色彩，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与墙外的世界阒然有别。
　　唯姜转回头望着周宓，眼中的清冷被柔和覆住，温声开口。
　　“我会记着周君不杀之恩。若有朝一日你倦鸟欲归林，不妨想想我这园子。我齐国毁了你家园，我愿送你一处落脚地——非为补偿，只因周君这般相貌，甚合我意，若得你身处这园中，我多年的苦心经营也算没有尽付东流了。”
　　唯姜声音柔媚，听到周宓耳中却句句如惊雷，他无法答言，抱拳相别。
　　周宓走出甚远，回头遥望芳菲苑，不由暗自感叹——这世间之人，皆为梦想不顾一切：男人们忙于在尸山血海中打造自己的王国，谁料得到，一位女子，竟要在乱世中打造一座揽尽天下一切美好的城堡，虽可悲，可叹，可笑，亦……可敬吧。
　　周宓离开芳菲苑一年多，一直没能忘却那滴清泪，一位奇女子的梦碎之泪。
　　如今，她为寻梦只身来此，无论成败，已足已令周宓对她的勇气心生敬佩。他圆不了她的梦，只能护她一程。
　　君王殿大门开合之声打断周宓的思绪，他起身，看到唯姜公主走了出来。粉黛朱颜的绝美佳人，在见到他的刹那，眼圈红了，她微偏过脸，却没能掩住潸然而下的两颗清泪。
　　周宓内心一声叹息，他早预见这结局，却委实不愿再见她的梦碎之泪。
　　黄昏时，内官们抬着贵重礼物络绎来至客栈。唯姜瞧着，怅然对周宓道：“这份情意，并非为我，他只是感激我当年搭救了华莠而已。”
　　遂一件不取。
　　宋陨亲自带领众卿，以国礼将唯姜送出南莒，又增派了五十护卫，要周宓务必将公主安全送回齐国。
　　唯姜端坐马上，回望宋都许久，她纤丽的身影在周宓眼中未免萧索，可她回转头来时，却神色坚定。
　　她道：“少年时我初见宋陨，便讶异这世上居然有人姿容在我的花草之上，为见他，我使尽了手段。此前父王有意将我婚配与他，我欢喜得紧，若日日得见朱颜，人生夫复何求！”
　　唯姜轻叹了一声，“今日再见，他犹胜当年。若今生不能得此人，我活着何趣？他既不愿娶我来此，那我便掳他去我园中。有生之年，我定要如愿！”
　　她马鞭一指南莒，两眼熠熠生辉：“请周君作证！”
　　说罢轻磕马腹，向前驰去。
　　周宓一对修眉微蹙，神色复杂，良久才策马跟上去。
　　护送队伍为避开交战区，绕行到了宋国偏远腹地。多日之后抵达一处小镇，众人坐在路边茶摊打尖。
　　远处山间一处飞瀑直下，喷金溅玉，坠落山底形成一条河流远去了，虽远仍能听得喧嚣之声。
　　唯姜握着茶盏，遥望着这景致，轻声道：“若有古琴，倒适合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她眸光幽深，怅望远方，若华莠在此，定然瞧得出，她是回想起了少年时与宋陨对弹相和的情景。
　　周宓声色不动，稍顷沉声道：“若无知音，景色再契合，只怕亦是对牛弹琴。”
　　唯姜闻言眸光从远处收回，投到周宓身上，悠然一笑。
　　“我的花草，只要尽心侍弄，便会顺应天时，花开花落，给我以极致的回报。倒是这人心，最是难测，周君要觅知音，可比我打造个园子难得多了，又何必呢。”
　　“若非真心之人，便在你园中，公主又能得到几分乐趣？”
　　唯姜如何听不出这话语中的劝慰之意，淡然一笑道：“我没周君那般贪心，这世间有美的事物愉悦我的双目便心满意足了。至于真心，我不奢求。”
　　正说话间，一对玉蝶蹁跹着飞来，许是将唯姜误作了最美的花朵，在她身边上下飞舞着，五彩斑斓的翅膀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唯姜眸光骤然一亮，目光追随着玉蝶，惊喜道：“芳菲园中彩蝶甚多，倒没有这般斑斓的玉蝶，我此次不虚行了！”
　　伸了手心去招那蝶子，那玉蝶忽远忽近的舞着，唯姜兴起，起身提了裙子，孩童般与蝶子追逐戏耍起来。
　　周宓手支额角望着这一人二蝶，暗想，齐唯姜定是投错了胎，她便该是花圃中最芳香馥郁的一株花，每日身边被花草蜂蝶环绕，美色尽染。
　　也只与这些相处时，她方流露出本性中纯真烂漫的一面来。
　　生而为人，唯姜未免太孤独寂寞凛冽了些。
　　眼看休息得差不多了，周宓起身喊她上路。唯姜额头沁着细汗，甚是不情不愿。
　　周宓捡起桌上的绢帕递给她道：“你若喜欢那两只蝶，我叫人捉了，你带回江南便是。”
　　唯姜接过帕子拭着额角，一双美目将周宓一瞪：“这里是它的故土，强行带走无异于杀它，你敢做这刽子手我瞧瞧！”
　　周宓一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偏转了脸不忍瞧她。宋国还是宋陨故乡呢，你怎么老想强行把人弄进你那园子？
　　心里吐槽，嘴上没说。跟女人有什么道理好讲？
　　历时半月有余，终于抵达天江渡口，护送队伍已无法再前行。
　　分别之际，在奔涌的天江岸边，唯姜撩起帷帽的面纱，惊艳绝绝的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她对周宓道：“原来这世间美景，还要看与谁共赏。多亏周君，这一路叫我领略到许多别样乐趣。如今，我想我的园子多一个人住进来——周君你！”
　　“芳菲副座，你既住过，便是你的，记得它盼故人归。”
　　唯姜这般恣意妄为的话语，总是令周宓无法答言，又令他过耳难忘。
　　唯姜登舟远去了。周宓望着那罗衣飘飘、裙裾轻扬的背影，想起当年，母亲问他中意何样的女子。
　　那时他尚年轻，全无头绪，一片茫然。
　　时至今日，他头上无片瓦，手中无寸金，失国失家，一无所有之时，方才清楚，令他心动的，便是唯姜这般的女子。
　　美丽聪慧，无情无义，却又至情至性。
　　他与她有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可今日，她对他说，她的梦想里添了一个他，她盼故人归。
　　周宓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天江岸边，周宓仰天吐出一声叹息，那叹息被天江喧嚣的奔涌声卷走，连半点声息也无，便如同他与齐唯姜的故事，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护送任务已毕，周宓急于带人返回讪州战场，联军兵力处于弱势，他带的兵士弥足珍贵。
　　只是若按原路绕回，需走到南莒再折回讪州，费时费力。思谋之下，周宓遍访当地老者，问寻有无不为人知的近路可走。
　　不想倒真问到一条路来，只是得翻山越岭，道路甚是难行，但可节省五六日的行程。周宓果断选择了这条山路，一行人历尽艰险，终是回到了联军中。
　　齐军与联军一直在讪州处胶着。齐军发动了几次大规模进攻，但联军依仗地利优势，硬生生将齐军拦截了下来，一直未能让其前进半步。
　　时间已转眼进入年底，北方天气骤然寒冷，大雪也飞飞扬扬下了几场，双方将士都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