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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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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宓便在这芳菲苑中住下来。
——唯姜这样劝他:“待满了七日,这几株空谷幽兰成活了,我便再无牵挂,乖乖任你杀我了。”
被刺杀者这般好脾气,也算天上有地下无了。
周宓被安置在紧临主殿的一处略小的殿中居住。唯姜虽然不笑时眸光略显薄情,却待周宓十分尽心,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每日请他一处用膳,饭食亦甚丰盛。
唯姜种花忙时,便任周密自己各处转转。
周宓做刺客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心生茫然,杀,还是不杀,确实需要好好思索一番,既然尚无风险,且先权衡几日罢。
这日,他见唯姜带着几个女侍提着花锄走了,自己便又去苑中闲逛。
这芳菲院设计得颇具匠心,每一处景致皆不同,转过一角,便别有洞天。也不知唯姜从哪里觅得这许多不常见的花品,微风轻摇,万花攒动,真如仙境一般。
周宓闲庭信步,不觉走至初来那天公主浇花处,便停下细瞧公主用心伺弄的是何种花草,突见花丛下有个别致又不起眼的机括。
周宓疑心陡起,左右观察一番,伸出脚尖轻轻一点,只听得“嗖嗖”几声,不知哪里飞射出若干枚寒光闪闪的暗器,在那天他站立之处交叉扫过,飞落到旁边花草中去了。
果然是发射暗器的机括!周宓一阵悚然——那日自己身处险境竟不自知,若公主当时按动机括,他能不能躲得过还真不好说!
他又留意观察,发现这种机括遍布苑中。怪不得唯姜胆敢放心地打发侍卫出去办事,这芳菲园实则竟如铁桶般安全。
如此看来,竟难说是他放公主一马,还是公主饶他一命了。
当时唯姜公主何以对一名刺客手下留情?
周宓凝眉思谋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走到苑中更深处。信步转过一处山丘,见前面一处庭院甚是别致,无意间踱了进去,不想,正与院中廊下一男子目光相撞。
周宓脚步一顿,眼前这人极年轻,唇红齿白,甚是俊美,手中握着一卷书,气度不凡。见有来客,他亦是一怔,之后便施施然迎了出来。
周宓忙见了礼,为自己误闯道歉,转身便想走。
不想那男子却甚热情,上下打量了周宓一番,眼含赞赏,笑问道:“足下是新来的花使?”
“……花使是何意?”周宓停下反问。
那人眨眨眼道:“如此说来不是花使,那足下是?”
“……”
周宓发现自己这身份还真难介绍,一时语塞。
那人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面,“怕是公主还未与足下说明吧?”
“说明何事?”周宓忽然感觉这里面颇有玄机,疑窦顿生。
那人向里一请:“若有闲暇,不妨里面坐坐,我左右无事,与足下细说。”
周密满腹狐疑随他来廊中坐了,见旁边矮几上还摆着一盘残棋,看得出这年轻男子日子过得颇惬意。
那人道:“我姓闻,叫我闻采便好;请问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周。”
闻采点点头,“周兄如今住在哪里?”
周宓如实告知。
那闻采眼睛一亮,双手一拍道:“我瞧着周兄品貌不凡,果然公主格外青睐,周兄已然住进副座,可喜可贺!真叫人好生羡慕啊!”
“副座?何为副座?”周宓越听越一头雾水。
那闻采一脸同情地望着周宓,“看来周兄真是一无所知。我问你,公主好采集世间奇花异草,你总知道吧?”
周宓点点头。
“公主不仅好花草,这世间凡美丽事物,她无一不爱,尤其——爱人间美色。”
周宓眉头倏地一凝。
“此院中与我同住的曾有三人,在我之前有多少便不清楚了,皆是公主从各地探访寻觅来的容貌绝佳之人。只不过这院中住的皆是花使,与你们首座副座是没法相提并论啦。”
“什么首座副座?”
闻采眼生向往地望向大殿方向。
“公主自己住的大殿便是首座,也叫魁楼,是她认为的世上最美之人,花中魁首,万花之王,方才住得的,已为一人预留了多年。稍逊一筹的便是旁边的副座,也是一直虚置,周兄能住进去,可见在公主心目中的地位了。”
周宓开始时只觉匪夷所思,越听越怒火中烧。那唯姜看着聪慧出尘,实则竟如此□□龌龊!自己竟被这样一个女子耍弄,住进了什么副座!
最不能忍的,是别人是那女人费尽心机寻觅来的,自己竟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周宓愤然起身拔腿便走,却又忽然好奇心起,停住脚问:“那首座为何人预留的?”
“听说是宋国国君宋陨。”
“……”
周宓已全然无语,“你们堂堂七尺男儿,为何甘愿忍受这般奇耻大辱,如此过活?她也真敢痴心妄想,觊觎宋君!那宋陨何等样人,岂肯与你们这些混账之人同流合污……”
周宓骂完一甩袖子,朝外便走。
闻采脸一沉,不高兴了:“哎周兄你这话从何说来?我们好好地在这里读书赏花作画,为公主吟诗作赋,怎么就奇耻大辱了……喂,你站住!”
闻采赶过来一把拽住周宓手腕,神情颇不好看道:“我不许你侮辱公主名节!”
周宓都快气乐了,用手虚指了指芳菲园:“就这种情形,她的名节还需我来侮辱?”
闻采眉头一竖:“公主喜美色,赏花赏草赏人,有何不可?怎么到了你口中便被说得如此不堪……公主!”
两人齐转头,见唯姜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瞧着他俩。
闻采忙走过去,隔着几步距离站定了,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公主有时日没过来了,必是又得了名花罢?”
唯姜点了点头:“待来日成活了,请你们一并赏花作画去。”目光瞥了周宓一眼。
闻采施礼告罪道:“怪我多嘴,多说了几句,只是这人甚是不识好歹。”
唯姜唇角微挑,全无笑意地一声冷笑道:“这世间识好歹的又有几人。”
望着那二人叙话,周宓方渐渐冷静下来,暗忖许是自己误会了唯姜。想到自己刚刚那一番抨击之词可能被她听到了,也不由暗悔说得太过。
见唯姜转身出了这院子,他便落后几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向大殿处漫步而行,只是往日那无言的和谐已不复存在。
走了许久,唯姜也不回头,勿自道:“我自小便有一个梦想:打造一座园子,安放世间所有最美,”唯姜望了望远远近近的无尽芳菲,“让最美的花朵在这里吐芳斗艳,最俊美的人儿在此处自在逍遥。满眼尽是极美,无一丝丑陋污浊,我身处其中,便是不枉此生了。”
周宓听得真切,心中微动,却无言以对。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如何看我,也知世人如何看我,”唯姜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极美的眼角一撇,满眼睥睨之色:“只是,世人如何想我,与我有何相干?我唯姜向来只要自己痛快。”
周宓原本心底微含歉意,听了这无法无天离经叛道之言,又被震惊到了。算了,这女子不杀也罢,自己复命一事再做打算,总之得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园子,再待不得了。
此时二人已来至大殿前,周宓拱手道:“多谢公主款待数日,周某告辞!”
唯姜微哂,正待开口,就见一侍卫匆匆走过来,递给唯姜一封书简:“公主,齐君命人送信来,说是宋国已回消息。”
看得出唯姜对此信甚是在意,她再顾不得周宓,伸出纤纤玉指接过展开了信函。
只是她刚扫了几眼,嘴角便僵住,似是不相信般,将一段字反复看了几遍。
唯姜僵在那里良久,周宓正想径自离开,便诧异地看到,唯姜半垂的眸中,一滴清泪夺眶而出,叭哒,滴落在她手中信简上。
周宓心头一跳,仿若也给那滴泪砸中了般,忙悄然转了头望向别处。
美人垂泪,果真令人不忍猝看。
良久,唯姜轻轻合上信简,交给侍卫,转过头问周宓:“你是说要走了么?”
周宓点头,不走,难道住在那副座中作一株人形花草给人欣赏么?
“尚未请教高姓大名。”
“周宓。”杀手想也未想便报上了真姓名。
唯姜轻轻点头,“宓者,静也,安静的美男子,倒符合你这人。”
周宓从不知自己叫了二十余年的名字里,竟还有这层含义。
“宋陨拒婚了。”唯姜轻声道,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失望之意。她环望了一圈自己亲手打造的王国,轻叹一声:“若无宋陨,我的梦想岂不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听到宋陨拒婚,周宓心里却是猛的一松——既然宋齐联姻已无可能,他已再无刺杀唯姜的必要了。刺杀命令自当自动解除。
既然已不再是刺客与刺杀目标的关系,对于一位招待了自己数日的美丽女子,周宓不免略有了恻隐之心,便娓婉劝道:“其实这满室芳菲已足够悦目,女子仙姿与之更相配,何必要些浊物玷污景致呢。”
唯姜怅然一叹:“我所识者,唯宋陨姿容卓绝,冠绝天下,若无他在,这园子何谈芳菲?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周宓在心里摇了摇头,女人若固执起来,当真可怕。不好再多说什么,一抱拳:“在下告辞了。”
“哦?你……这是打算放过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