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57、第 57 章

　　周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苑里有多少侍卫？都分布在什么位置？”
　　那人一双秀目定定地瞧着他，轻声回道：“今日没有侍卫。”
　　竟是个娇嫩悦耳的女声。
　　女人？周宓有些意外，“怎么可能没有侍卫？”他追问。
　　“侍卫被派出去做事了。”
　　“苑里还有什么人？”
　　“二十余个女侍。”
　　很好，那便不必等到晚上动手了，杀女人还不易如反掌？今日天黑前便能完成任务离开东都了。
　　大齐东都，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带我去见齐唯姜。”周宓又将刀掩入袖中。
　　那女子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他面容，听到此言，眼睛眨了几眨，柔声问道：“你认识她？你要见她所为何事？”
　　“杀她。别罗嗦，快走。”
　　这个女侍当真胆大，女人面对刺客，不是应该大喊大叫浑身乱颤才对么？
　　那女侍却稍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从容道：“请随我来。”便沿着花间小径朝大殿走去。
　　周宓紧紧相随，眼睛瞟着四周各处。
　　这苑里太静了，的确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
　　那女侍不时偏头瞧瞧周宓，周宓觉得自己定是眼花，不然怎么竟看到些许……欣赏赞许之意？
　　身为刺客，周宓感觉有被冒犯到——请你尊重一位刺客的尊严，保持对他的恐慌！
　　或是这女侍也早想那齐唯姜被人杀掉？
　　正此时，两个穿着同样衣衫的俏丽女侍从大殿中走出来，一个拎着水壶，一个扛着花锄，看样子是要去接应这个女侍的，一见她领着个陌生男人过来，忙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俩。
　　带路女侍一摆手道：“去给这位先生备盏香茗，送到偏厅。”
　　那两人忙应着低头去了。
　　这丫头还挺气派，是女侍的头儿？
　　周宓警觉地随女侍走进大殿，竟果真没有任何男侍卫。二人进了一间宽敞的厅室，周宓一扫，只见所饰之物皆极精美华贵，颇有品味。传闻唯姜极为奢侈，果然不假。
　　那女侍向客位做了个手势：“先生请坐。”自己在主位端端正正坐了，目光仍不离周宓脸庞。
　　周宓心里一阵惊疑——女侍敢坐主位？传闻齐唯姜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竟容下人如此放肆？
　　周宓心中忽的一凛，难不成她……？可这满脸泥土、一身仆衣的女子，怎么可能是那个大名鼎鼎骄奢任性的齐国公主？！
　　那女侍一眼明了他心中的疑惑，转头将旁边漆几上铜镜的罩子摘下，照了一照，“呀”了一声，忙从袖中抽出丝帛手帕，将脸细细擦拭了一番，又摘掉了仆侍帽子，一头秀发泼墨般垂下。
　　她这才回过头，笑微微望着他问：“还要我换身衣裳么？”
　　此刻面前之人，肌肤胜雪，秀发如瀑，樱唇点点，丹凤生辉，竟转瞬变成了仪态万千的绝代佳人！
　　若不是她当着周宓的面儿这么大变活人，周宓还真不敢相信。
　　他一时有些愣神儿。
　　这时女侍送进茶来，一盏放在周宓面前，一盏放到唯姜身旁几上。唯姜摆了摆手，两个女侍恭恭敬敬屈膝行了礼，退出去了。
　　看这女子的长相做派，下人的态度，周宓确信她是唯姜无疑了，他捏了捏袖中匕首，霍地站起身便要动手。
　　“先生且慢。”
　　唯姜竟先发声，她声音依旧轻柔和缓，剪剪双瞳波光流转，定定地望着周宓：“我可曾杀君父夺君妻？”
　　周宓一怔，“不曾。”
　　“我可曾败坏君之名节？”
　　“不曾。”
　　“那君为何要杀我？”
　　“人未必做错事才该死。”
　　唯姜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必定要成你刀下枉死之鬼了？”她浓密睫羽下流露出淡淡伤感，一向心硬如铁的周宓，竟不由的心软了软。
　　只听唯姜轻叹道：“我猜先生必是怀着深仇大恨而来，想是亲人受了无妄之灾，枉死他人之手，令你恨之入骨。只是，你也要如你痛恨之人一般，手刃无辜之人么？”
　　唯姜目光柔和，言语却如刀剑，直直刺中了周宓。
　　那位密令者要杀唯姜，是要以此阻断齐宋联姻，防止宋齐兵合一处，踏平江北之地；
　　而自己要杀唯姜，只因她不巧姓了齐，而他痛恨一切齐家人。
　　可唯姜做错了甚么？她只是在芳菲苑中种着花，浇着水而已。
　　通过暗杀一个女人来平息战争，是不是太不磊落了？男人的战争，为何要牵扯进一个无辜的女人？
　　周宓站在那儿，阴沉沉盯着唯姜，手却一时有些抬不动。原本手起刀落的简单差事，竟然变得为难起来。
　　自灭国以来，周宓第一次在杀戮时，有了犹疑。
　　唯姜见状，并不咄咄逼人，依旧目光温和地望着他道：“若先生一定要杀我方解心头之恨，也无不可，只是可否宽限几日？”
　　“……？”
　　“我尚有几件事未做完，会死不冥目的，且先容我几日。我答应你不出这园子，被你盯着我又逃不掉，可好？”
　　她微扬着脸，一双美目恳切地凝望着他。
　　作为周国的储君，周宓并非没见过美女，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美女的杀伤力。
　　何况她是个无辜的美女。
　　面对这样的眼神，没有男人能忍心拒绝她，只想让笑容永远留在她唇边。
　　冷酷杀手周宓偏转了脸，不再看她眼睛。
　　杀，短匕一时竟难出手；不杀，完不成任务，自己亦有性命之虞。
　　他要以自己身死，换一个齐姓人活命？
　　周宓咬紧牙关，在心底质问着自己。
　　正这时，侍女在门口禀报，说侍卫们回来了。
　　周宓一个激灵，立即又抓紧了短匕，不会是唯姜在这里拖延他，在等侍卫回来罢？
　　他狐疑地望向唯姜，却见她眼睛倏然一亮，露出小女儿般的欢欣神色，向他一招手道：“来，我带你去瞧样好东西！”
　　局面突然变至这般，周宓也只能出来看看情形再做定夺。
　　二人出了大殿，见殿门前有十数个面容俊朗的侍卫正小心奕奕从车上抬下几只箱笼，摆放在殿门前。
　　周宓高度戒备，提防唯姜一个暗示，那些侍卫便会扑上来。
　　唯姜却只凝神盯着箱子，仿若忘了周遭一切。
　　几个侍卫打开箱子，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物中，捧稀世珍宝般，捧出几盆花来。
　　“空谷幽兰？”周宓望着这花便是一呆，不由脱口而出。
　　唯姜倏地转过头来：“你识得这花？”满眼熠熠生辉。
　　这花生长在周国一处叫空谷的山谷中，周宓母亲甚爱，却在宫中无论如何养不活，只得花期时从谷中挖几株运回宫中摆放，也只几日便萎落了，母亲每每为此遗憾。周宓从小听着，耳朵都快出茧了。
　　这花的名字还是母亲起的，他如何不识得？
　　“……以前偶然见过。”周宓搪塞，不想提及往事。
　　“那你可会栽种？这已是第三次运回了，再栽种不成功……”唯姜脸上现出“我便也不活了”的表情。
　　周宓无奈道：“据我所知，这花离了空谷便无法成活，我劝公主别白费力气了。”他母亲试了几十年都没能成功。
　　唯姜的眼神顿时失了神采，一副心碎的神情，过了一忽，又神情一肃道：“我不信这世间还有办不成的事，我定要试试，总会找到办法的。”
　　抬手命侍卫：“抬到花圃去。”
　　几人重又将花装进箱子，一个侍卫脚下一滑，手中的花盆一倾，一株花碰到箱沿上，撞落了几片花辨。
　　唯姜两道秀眉一皱，俯身小心地拾起花辨。
　　那侍卫已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唯姜怜惜地抚摸着花辨，那神情仿若伤了她的心尖一般，轻声呢喃：“它得多疼啊！”。她抬眼责备地望了那侍卫一眼，神情一冷，“拖出去斩了。”
　　侍卫磕头如捣蒜，颤声道：“公主，看在属下无数次为您寻找奇花异草的情分上，饶我一次吧！”
　　“情分？”唯姜不可置信地望了他一眼，“你见我与谁讲过情分？”
　　说罢不再看他，旁边上来几个侍卫便来抓他肩膀。
　　周宓匪夷所思地望着这一幕，一条人命，不如几片花辨？
　　这女子怕不是个精神病罢？笑起来如春阳熠熠，冷下脸来竟如此凉薄。
　　“公主……”周宓太过震惊，不由脱口叫了一句，但出了声便马上闭了嘴，不过是齐人之间的相互残杀，关他何事。
　　唯姜似此时才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外人，她回首望着周宓的表情略一迟疑，忽然扬手对已拖人往外走的侍卫道：“先关起来罢。”
　　“……”
　　周宓无语地盯着唯姜，后者嘴角一翘，又全部心神回到花上：“你既识得这花，陪我一起去栽种如何？我定要想法子让它把我这园子当成家，好好地在这里生活！”
　　这日午后，周宓便眼睁睁看着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骄奢公主，自己动手，栽花，浇水，在花圃里有条不紊地忙碌。
　　“这苑中好多花草皆是我亲自选来，自己动手栽种的。”
　　唯姜脸上挂着一点泥土，不无骄傲地向周宓炫耀，提及花草树木时，她的眼眸清亮妩媚，便如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该有的那般欢愉娇憨，全然不再是那个没人性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周宓觉得这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