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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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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宓垂了眸,沉默了良久才一指饭食道:“多用些吧,距下个镇的路程较远,不知何时才能用上下一顿饭呢。”说罢站起身离开了。
唯姜望着周宓修长挺拔的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方收回目光。
知晓了护送者是周宓,午后的行程,唯姜要骑马。
周宓无法,只得把自己的马给了唯姜,将一个兵士打发进马车,霸占了人家的马。
唯姜与周宓并辔而行。
此段路正穿行于两山之间,时近深秋,一轮秋阳高悬,照得红黄绿树木相间的群山如同一幅画卷,煞是好看,真个如同人在画中游。
唯姜初来江北,这别样风光引起了她的兴趣,她问东问西,兴致甚高。
唯姜生于锦玉之中,被父君手心捧着长大,自身见识又过于常人,要讨她欢心,当真不易。
周宓虽惯常沉默,但对唯姜的问题倒都有问必答。他储君出身,满腹诗书,饶是唯姜聪慧过人,与之攀谈亦觉唇齿生香,如沐春风。
旁边那些兵士也看得直纳闷:周宓那个闷葫芦,来到军中这么久,加一块儿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吧?
果如周宓所说,走到下一个小镇,天已黑了。在客栈中安顿下来,唯姜亲自点了菜,对周宓道:“我记得你爱吃清淡微甜的菜式,我帮你点了两道。”
周宓诧异地微一扬眉:“你如何得知?”
唯姜露出小女儿般娇憨慧黠的一笑,并不解释,只道:“你日间没有用饭,晚饭好好吃一点吧,又非铁人,可以只做工不吃饭的。”
周宓凤目微微一抬,流露出一丝纳罕,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偶尔关心人一下,还……挺暖心的。
第二日继续赶路。那唯姜一个柔弱女子,却竟然很吃得辛苦,路程颠簸,晓行夜宿,她丝毫不叫苦叫累,兴致依旧,令周宓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这当真是个极特别的女子。
第三日上,终于赶到了南莒,唯姜神色一松,长吐一口气。
远望着国君府内飞檐层叠,唯姜一双秀目微眯,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问周宓:“主动追到男子门上,我算得天下女子中的头一份罢?”
周宓望着她俏丽身影在空旷的殿前投下一道残影,心没来由地替她一酸。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当真不愿她被这老生常谈言中。
周宓先进宫晋见宋君汇报此事。
宋陨正与一群文臣议事,听闻齐国公主求见,当即一愣。
“公主可是奉齐君之命前来?”宋陨纳闷,齐君便有事要议,如何不派使臣,倒把女儿派来了?
“非也。”周宓将公主在战场被俘,自己请求要见宋陨一事汇报了一遍,并递上主帅宋元吉的书信。
宋陨展开,几眼扫过,脸上微现无奈,将信递于相邦胡轸。
宋陨对周宓温言道:“先请公主歇下,待稍候再相见。——务必盛情款待好公主。”
周宓领命,将唯姜安顿在南莒最负盛名的一家客店之内,饭食用品皆备了上品。唯姜终于又回归锦绣之中,安心等待宋陨召见。
宫内,相邦胡轸看完大司马书信,问宋陨道:“君主意下如何?”
宋陨无奈一笑道:“此事已然议过,有何必要旧事重提?”
相邦一捋胡须:“如今战事,齐国并未落下风,齐君定不会在此时萌生联姻之意,这怕确是齐国公主自己的想法。倒可见公主之诚意。”
宋陨点头,温声道:“公主愈是赤诚,孤既无法报以同等情意,便愈不能迁延躲闪,怡误佳人。”
相邦问:“那如何答复公主?”
“我亲见她一面,”宋陨深思着,眸光幽深,“公主与我有大恩,我还欠她一声道谢。”
夕阳渐渐沉落,阳光洒满西楼。
周宓送来国君召见的消息时,唯姜于满室华光中缓缓起身,她眼里的期翼与那华光一起,刺痛了周宓的眼。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少年时的不辞而别,成年后的断然拒婚,我总算能当面听听他的理由了。”
宋陨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份求而不得,这抹失落的苦涩成为一根刺,经年扎在她心中,令她的日子不得安生。
齐唯姜岂是隐忍之人?想要便会出手,有刺自是拔去。
周宓将唯姜送至君王殿,望着她俏丽的身影缓缓踏上大殿台阶,巨大的娥黄裙裾在身后铺陈开去,上面绣着的百花,远望如同无数蝴蝶,蹁跹在她这枝早春初绽的嫩蕊周围。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君王殿里。
周宓回转身,在正对着君王殿大门的回廊中坐下来,背靠廊柱,右脚蹬在栏杆上,右臂搭着屈起的右膝,左腿长长拖于地上。
他头倚靠着廊柱,长长出了口气。
余光瞥到君王殿门前的侍卫瞅了他好几眼,似乎几次欲过来驱赶他,毕竟在君王殿前这么放肆地坐着属实大不敬,但又不知为何终究没有动。
周宓唇角一勾,无所谓地一哂,收回目光。如今,能让他有所谓的事情委实不多。
他于这世上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活着的目的,也就剩多杀几个齐家人了。
可是刚刚那个齐家人,他不仅没杀成,如今反倒护着她。
他在已落至重殿飞檐角上的夕阳余光里微眯着眼,自嘲般无声地笑了。
*
一年前,齐王要嫁女宋君的消息正甚嚣尘上,周宓接到密令,刺杀齐唯姜。
周宓对这一刺杀命令甚是满意: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能杀掉仇家女儿,正是一举两得。
他潜入齐国东都,没费多少功夫便打听到,唯姜公主最近正住在东都近郊的王家园林芳菲苑内。
周宓略有些遗憾,若她在王宫内,他还能顺便找找齐王的麻烦。
那芳菲苑围墙高耸,远望如个遗世独立的城堡般。周宓转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一湾清流从东南脚流出,他从这河流潜进了苑内。
周宓上了岸,发现满目所及皆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异香扑鼻。
那花香薰得周宓一个踉跄,差点窒息,赶紧掩了口鼻。
想当年他母妃周君夫人甚爱花草,后宫里亦是花团锦簇,花香满室,他习以为常,可没有这般不适。
周宓找了个僻静处晾晒衣裳,心中暗叹,失国仅仅几年,自己离原来的生活,已经十万八千里了。
待衣裳干得差不多了,他抽出腰间短匕,掩在袖中,向苑内摸去。
如今他的处境,皆拜齐国所赐,齐家人,杀一个赚一个!
有花木掩映,倒容易遮挡行迹。远望这里只有不多的几处殿宇,周宓便顺着弯曲的花间小径,向最高大的那处楼宇摸去。
四处静悄悄的,鸟儿的啁啾与蜜蜂的忙碌使得苑中更显幽静。
周宓有些纳罕,听闻那唯姜公主甚是奢侈讲排场,他原以为这里必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仆侍林立的,不想竟没见到一个人影。
转过几片林子与花圃,前面已能见到殿宇的正门,周宓打算先隐藏在这片林中,待天黑了再下手。
正这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些微动静,细看去有花枝在轻微摇动。
有人!
周宓立即止步屏息,闪身躲进旁边花丛中。
过了片刻,声音停止了,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有人在浇花?
是家丁在伺弄花草?周宓决定过去看看,若只有一人,正好抓住问问苑中情况以及公主寝殿位置,晚上也好手到擒来。
周宓摄气提神,轻手轻脚走过去,转过一大丛芍药,便见到一人蹲在地上,背朝着他。
那人戴着仆人常用的四角方帽,穿一身褚色家丁衣,正给几株刚栽下的花木浇水。
周宓几个纵跃已至近前,利落地左手捂住那人嘴,右手短匕已抵在那人喉间。
那人头部被按在周宓怀中,一惊之下脖颈僵硬,但没有挣扎。
周宓沉声冷冷道:“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别乱动,我可以不杀你。懂了?”
那人点了点头,周宓松了手。这人身材矮小,若敢反抗,自己一只手便能捏断他脖子。
那人缓缓转过头,脸上粘了几道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但一对眼眸竟如秋水般明净幽远,忽闪着睫毛扑泠扑泠望着他,没有惊恐万状,只清冷中略含些疑惑与探究。在看清他容颜的刹那,眸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