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42、第 42 章

　　宋陨见他直呆呆盯着自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华莠这才回过神儿来，低头吃了口饭，听得宋陨道：“此次与齐军对垒，你恐怕要见到一位旧识了。”
　　“嗯？”
　　华莠诧异地抬头，瞪着宋陨，旧相识？齐军？
　　“齐环扬？！”
　　吐出这个名字，华莠莫名觉得一阵轻微的反胃。
　　“据探报，他任齐军右军主帅。”
　　华莠咬紧了牙关，额角蹦起一根青筋。
　　“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华莠声音不高，语调也平静，可宋陨感受到了这其中的狠厉。
　　“作战最忌心态失衡，当他是个正常对手便好，切勿将情绪带入战场，会使决策有偏颇。嗯？”
　　宋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那一声尾调轻扬的“嗯”，带着少年时对他的宠溺与不放心。
　　华莠心头一颤，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点头应了他：
　　“知道了，哥。”
　　*
　　一百余人的队伍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片烟尘。
　　大司马宋元吉带五十人前面开路，公孙晏与吕蒙带五十人殿后，十名殿前侍卫护在宋陨马车四周，承平与华莠骑马分守在左右。
　　再前面，是十石按华莠吩咐，带十人前面探路，提前安置食宿。
　　大队人马一路奔驰，直走到日落天黑，才来至一处名叫桑圻的边镜小镇，这里是与吕国接壤之地。
　　天江以北的三国，宋国与梁国在南北皆有接壤处，唯中间硬生生被近圆形的吕国分开，仿若在北部中心掏出一颗心脏。
　　因受山势影响，近段的官道一直在宋吕两国交界附近延伸。
　　桑圻镇是宋国领地，但与清江相似，非战时期，两国人均自由在此镇出入。
　　十石等人早已订好了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并点了饭食。
　　说是最大，也不过十来间房，还被别人订了一间。因宋陨要求不要打扰百姓，十石也未敢请那人搬出。
　　宋陨及众将先回房内洗漱了，方下楼来用饭。
　　一楼大堂内只五六张方桌，中间一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宋陨用，几位主帅在旁边凑了一桌坐，其他护卫便坐在室外平地竹席上，鸦雀无声地用着饭。
　　华莠与承平巡视了一圈安防回来，见三位主帅风卷残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宋陨却吃得有一搭没一搭。
　　华莠过来瞧了瞧桌子，红彤彤的几盘菜，心里一阵气——十石你这是只记得哥爱吃辣是不是？
　　走至掌柜处，交待了几句话，过了稍顷，华莠亲自端着一碗汤走过来，放至宋陨面前。
　　宋陨一瞧，碧绿的菜叶，软白的豆腐，略点缀了零星红辣子，小店做的东西还挺悦目。
　　长途跋涉之后身心俱疲，口干舌躁，这一碗悦目的汤水让他的舌根一阵湿润。
　　喝了一口，嗯，他常年被辣食刺激的味蕾被温和嫩滑的汤水温柔地抚慰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舒适的暖意。
　　宋陨心情大好，一指桌上的一盘菜：“帮我剥几只。”
　　华莠稍一犹豫，便在宋陨对面坐下来。
　　华莠知道那几位主帅心里一定很不爽他，送了他一堆诸如“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等评价。
　　可他华莠岂会在意这些？跟让宋陨开心比起来，其他人的想法算个甚。
　　宋陨指的是一盘香辣虾子，华莠净了手，帮他剥了几只，宋陨又道：“尝尝辣不辣。”
　　嗯？不仅帮干活，还得给试吃？
　　华莠尝了一只，点了点头：“够辣，味道不错，君主请用。”
　　宋陨喝了一口汤，“今日不想吃辣，你吃了罢。”
　　“……”
　　几位主帅见这阵势，明显无需自己坐陪，遂纷纷告辞上楼休息去了。
　　承平早几口吃完，带人出去巡防了。
　　大堂内只剩下华莠陪着宋陨头对着头用饭。
　　正这时，木质楼梯一阵吱呀作响，一人从楼上走下来。华莠抬眼望过去，便是一怔。
　　这是位青年男子，二十六七岁年纪年纪，一身素色深衣裹着挺拔身形，本应握着宝剑才最相配的手里，却摇着一把折扇。
　　令华莠惊诧的是他的长相，那真叫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虽比宋陨还差着些，却也差得并不多了。
　　那人下得楼来，一双水润灵动的凤目朝着二人似有若无一瞥，便神态自若地出去了。
　　华莠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背影，直至在门外消失不见。
　　这样的人物与这小镇实是不相宜，出现在这里莫名透着古怪，华莠骤然起了狐疑戒备之心。
　　良久回过目光来，发现宋陨也正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华莠起身去掌柜那里问询了一番。
　　将宋陨送到房间后，华莠低声道：“掌柜说那人是行商的，前一日刚到这里，我瞧着他不像。今夜便让承平睡在你房中吧，我去安排一下加强警戒，这小镇，未必如想象中安全。”
　　“守卫承平会安排的，他也从不睡我房中。——你有什么发现？”
　　“刚刚那人的背影，令我想起一人。”
　　“哦？”
　　宋陨正待相问，门口侍卫高声通报：“大司马请见君主。”
　　华莠亲去开了房门，将大司马迎进来。
　　宋元吉见华莠在，微一点头，笑向宋陨道：“今日着实辛苦了，我来瞧瞧，若无事交待，就请君主早早歇息吧。”
　　宋陨端坐在床榻上，面容春风和煦：“大司马来得正好，”一指华莠，“你可知他是谁？”
　　宋元吉茫然地瞧瞧华莠，又瞧向宋陨。如此想问，这人必是身份不简单啊。
　　“这便是当年曾与我一处在齐国的梁国君王之子——华莠华野陌。”
　　宋元吉眼睛倏地睁大了，面露惊喜之色，随即向华莠深施了一礼。
　　“竟是你？原来如此！多谢公子莠当年不顾性命助我君主回国，你是我宋国的大恩人呐！”
　　难怪君主对此人如此亲近看重，人家这是刎颈之交啊！
　　华莠连忙还礼。
　　宋元吉捋须望着华莠哈哈大笑：“公子莠果然少年英才！有你在君主身边相助，我便更加放心了。甚好！甚好！”
　　又回首对宋陨一揖：“恭喜君主喜得良才，又兼故友重聚！”
　　说罢负着手笑眯眯告辞离开了。
　　这宋元吉并非外人，乃是宋陨的亲叔父，对这个侄儿自小看重，登了位后更是尽心辅佐。
　　正因有他与相邦狐轸一文一武的倾力支持，宋陨即位后政权方平稳过度，让一些不安分的声音消弥于无形。
　　宋陨从小几上的熟盂中舀出两碗热茶汤，将一杯向华莠推了一推，拉回了话题：“那人背影让你想起了何人？”
　　华莠略犹豫了一下，毕竟时间太过久远了。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在齐国时，吕卫有个仆侍，叫作舟之筹。”
　　宋陨略感意外，不知他为何提起许久之前的一名仆侍。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舟之筹的背影时，虽然年少，却很是惊艳，觉得他那样的身材与那张脸太不相称，说不出的别扭，是以印象深刻。刚刚这人背影竟又让我想起他来，同样的挺拔出众，只是如今配了这张脸倒着实完美。”
　　华莠边说边沉思着，目光无意识地望着宋陨修长的手指捏起杯盏，啜了一口茶。
　　“一张背影，你竟记了这许多年，是有多惊艳？”
　　宋陨摩挲了下杯壁，看起来平心静气的。
　　“……？”
　　等等，我记住是因为别扭，不是因为惊艳好吧？哥以你的智商不至于这么几句话都听跑偏啊！
　　华莠十分无语。
　　这时承平与内侍走进来，内侍在床上铺了自带的锦被；承平汇报了安防事务，华莠便起身下楼又巡查了一番，问过十石等人，得知那位青年男子尚未回来。
　　回到房内，见宋陨已换了寝衣，舒适地斜倚床头翻着一卷书。床侧地面席上，已铺好了枕被。
　　承平既从不在他房内过夜，看来这是为他准备的了。
　　华莠瞧了瞧窗子，天气炎热，只得敞开着。好在他便睡在窗下，若有人偷袭，必先惊扰到他。
　　见宋陨放了书卷躺好，华莠吹熄了灯，和衣躺下。
　　窗外一点月光斜斜地洒进来，像给屋子罩了层薄薄的纱幕。这情景让华莠想起了许多年前，南屏猎场军帐外的那捧清辉，那晚的哥，和卧在军帐门口的黑闪。
　　华莠的嗓子一紧，低声道：“哥，对不住，我没能护住黑闪。”
　　沉默良久，传来宋陨轻轻的声音：“你能安然回国，我已格外感恩上天了。”
　　生逢乱世，有多少分离即成永诀，他们还能重逢，已是这世间最大的奇迹。
　　华莠悄悄向宋陨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哥平和舒缓的呼吸声，于他便是世上最心安最美妙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