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4、4

　　众人在教习面前站好，三个质子依然在最后。

　　旁边站着个宋陨，华莠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想到早上自己的狼狈被他撞个正着，隐隐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沮丧来。

　　又猛然想起自己当时竟连“谢谢”二字也未及说，现在他只想那事赶紧被忘掉，岂愿重提？这两字如同含了块骨头在嘴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令华莠难受不已。

　　教习要大伙先在阔大的靶场内跑两圈，既是热身，也磨练一下耐力。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低低的哀嚎声。

　　吕卫年幼，自然跑得慢些，华莠便也放慢脚步陪他，耳朵捕捉着后面宋陨的脚步声。

　　宋陨步伐不疾不徐，一直保持匀速。

　　那些贵族子弟大多身娇体弱，一圈下来已经少了一半人，吕卫也捂着肚子哼唧着蹲到一边去了，教习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强制要求。

　　华莠往前头瞧了瞧，那齐怀宇确实体能强悍，跑在最前头，脚步还挺轻盈。

　　华莠并不加速，配合着身后的脚步速度，跑完后面全程。

　　到了终点，华莠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偷眼望了一眼宋陨，见他脸色绯红，调着息，平复起伏的胸脯。

　　吕卫跑过来凑到华莠耳边道：“野陌兄，你与公子陨一黑一白，远看着煞是好看呢。”

　　华莠从来一身黑衣，马尾高束，别的颜色他皆不喜，嫌花哨。徐娘无法，便在他衣领和腰带处，用金色丝线各绣几道水波纹，略加装饰。

　　黑衣裹着劲瘦身材，愈发显得挺拔如竹，配上那黑漆漆的眉眼，漫不经心的神情，也真真是个英俊少年郎。

　　英俊少年听了吕卫的夸赞，竟生出一丝羞赧来。

　　这时教习走过来，招呼大伙到吊杆处练习臂力。

　　因这吊杆是按成年人高度搭制的，对这些少年来说未免高些，许多人自己上不去，教习便让两人一组，互相帮助，自由组队。

　　不用说，华莠得跟吕卫一组。

　　吕卫拉着他往杆下走时，华莠犹豫了一下，宋陨要怎么办？

　　却见宋陨独自端步向旁边的吊杆走去。

　　那边齐怀宇远远地望了望，又踱了过来，咳了一声对宋陨道：“要不去那边练？我们那边人多着呢。”

　　宋陨客客气气道：“多谢齐公子盛情，不必麻烦，我自己便成。”

　　齐怀宇讪讪地，抬了腿要往回走，又停步回身道：“你不用跟我这般客套，你我既为同窗，便如兄弟手足，我字敏晟，以后，我便称你子珺了。”

　　“敏晟兄请随意。”

　　齐怀宇看上去十分高兴，昂首挺胸回去了。
　　华莠偷瞄完这一幕，双手掐住吕卫的腰，往上一送，吕卫双手握住了横杆，吊在那里。

　　现在他牵引动作一个都做不出来。

　　华莠用余光扫了一眼宋陨那边，见他后退了几步，猛然发力，助跑，起跃，一伸手抓住了横杆。

　　宋陨作为储君，各项训练甚是规范，他能拉开一石弓，可见已开弓多年，这些力量训练自是熟悉的。

　　不过以华莠的眼光看去，宋陨的成就是勤学苦练的结果，而非天赋，他在体能与运动方面只能算是中人之资，与他文课的才华不可同日而语。

　　比如华莠自己，无需助跑，只要杆下屈膝起跃便能轻松抓住横杆。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他也后退了几步，助跑着上了杆，后背的鞭伤在一拉之下隐隐一阵抽痛。

　　本来牵引动作他一口气做二百个不在话下，但旁边宋陨下杆后，他多做了没几个便也松了手。

　　惹得站在下面帮他数数的吕卫批评他：“野陌兄你退步了，比以前做的少了好多，得努力呀。”

　　华莠叉了腰：“你一个都做不来还好意思批评我？上去吊着！”

　　一伸手又把他吊到了杆上。

　　回过身，余光里见宋陨又助跑着上杆，许是刚才体能消耗得多，这次手有些发软，右手握住了杆，左手却滑脱了，右臂骤然受力过度，宋陨忙撒了手，趔趄着站住，左手握住了右手腕。

　　华莠心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打不打紧，却见齐怀宇快步冲了过来，口中嚷着：“怎么了怎么了？伤着没？我就说去那边大伙一起练……给我瞧瞧！”伸手便来抓他手腕。

　　宋陨将手腕一躲，温言道：“无碍。敏晟兄乃武将世家出身，想必大小伤也见过不少，莫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倒叫别人看轻了我们。”

　　一席话把齐怀宇说了个哑口无言，略站了会儿，悻悻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吧，——去那边多好，人多热闹。”自己溜跶回去了。

　　这番话，说得华莠也不好过去问候了。

　　散学时华莠晃出琅苑大门，便见吕卫站在自家马车前，正与十石说着话。见他来了，二人都转过身来。
　　“怎么还未走？”华莠将书匣递给十石，问吕卫。
　　吕卫不满地嘟着嘴，“舟之筹给马夫留话，他去帮齐怀宇的仆侍做件事，即刻就回，我这等他呢。”

　　十石在旁边给华莠抛着小眼神，那意思是：瞧瞧，我说的没错吧？

　　抛下主子去替旁人做事，这样的奴才委实有些过分了，华莠也忍不住多了句嘴：“不能换个仆从么？”

　　“唉，他本是父君的人，此次特意派了跟我来的，我也没觉着他有何过人处，父君却甚是信任他。”

　　终于愤愤地一跺脚：“算了不等他了，我们走！”上车去了。

　　在小喇叭十石汇报每日信息的絮絮声中，二人又走到了必经的闹市区。听到路边商贩叫卖护具的声音时，华莠脚步忽的一个急停。十石差点撞他身上，书匣差点撒手，诧异地望着他。

　　华莠留意到宋陨后来再未上杆，显见手腕还是不适。宋陨戴的是素娟护腕，平时用着尚可，如今腕子受了伤，保护作用便太弱了。
　　他需要一副新护腕。
　　华莠犹豫纠结了半晌，终究抵抗不住心中的诱惑，折回到摊子前，低头瞧着上面的几副护腕。
　　他伸手拿起一副皮革护腕捏了捏，硬度与弹性都恰好，可巧正是褐色的，与宋陨的腰带靴子正相配，上面还绘着芝兰图案，雅致大气，简直正配宋陨。

　　十石探头探脑看过来，奇怪道：“咦，你护腕不是好好的么？”

　　华莠心虚不答，问商贩：“这护腕多少钱？”

　　“五十钱。”
　　“这么贵？！”

　　“哪里贵呀？你看看这质地，再看看这做工！便宜的也有，这副十钱。”

　　可华莠只想买这五十钱的，他心虚地问十石：“你身上有钱么？”

　　“有是有，可那是徐娘让我顺路去路口那家米店取米的……”

　　华莠这会儿甚至后悔当时怎么没去馆驿见公子庆呢，就算被他折辱打骂一番，能拿到钱拿也好……

　　这护腕委实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华莠自己从没花过这么多钱。可若不买……

　　得，不必纠结了，手已经自作主张付了钱，将护腕买下了。
　　抱着护腕走在回家的路上，华莠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犯愁，回去怎么跟徐娘解释呢？

　　他从未跟徐娘和十石隐瞒过什么，但莫名其妙花这么多钱给宋陨买护腕这件事，他打死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