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 35 章 ...
-
“粟米糕,刚出锅的粟米糕,甜的咧!”
“妗子你看这种绸做袄可好看?”
“刚晒得的草药,专治外伤止血,效果好嘚不得了咧……”
宋国边境小镇清江这日正是集市,夏日的骄阳并没有晒化人们的热情,集上一片喧华热闹。
原本一个边境小镇并无多少人口,不至繁华若此,但因宋梁两国在这交界之地皆有驻军,每逢集市也来采购些杂物,使得交易量大增,清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发展,成为远近闻名的大镇。
亦因宋梁两国已多年未有战事,边境处才得以这般和平发展。
两边驻军有的三两年不换防,常在这集市相遇,都混熟了。是以在清江,看到宋梁两国的兵士在一起嘻嘻哈哈聊天,甚或一起品尝新鲜小吃,实属稀松平常,不足为怪,也算清江的独特一景。
在一家工匠作坊内,一个高大背影正专注地瞧着手里的物件,他肩膀宽阔,腰身劲挺,虽穿着玄色私服,却一眼便瞧得出有着军人的利落与强悍。
“自你上次说了,我特意托人在齐国那边找了许久,才找到两块这么上好的水牛角片,咱们这边再找不到的。”
老板热情地笑着跟主顾邀功。
那人看似很满意,点点头,收起水牛角片,对老板道:“单子上的东西可都找全了?”
略低沉浑厚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全全儿的,一样不缺。”
老板将东西搬到柜上,按着单子又点了一遍,这才报出钱数。
“水牛角片单算。”青年道。
“嗐,你那么较真干嘛,每次买这么些东西,打捆走账谁又能晓得?军中家大业大的,在乎你这几百钱?”
男子并不答言,分别数出两份钱放在柜上。老板无奈叹口气收了。
这时店外进来两人,穿着梁国的兵士戎服,其中一个一进门便兴冲冲唤了声:“卒长!”
那青年男子回了头,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挺的浓眉,漆黑的眼珠尚有当年的影子,只是那抹青涩与羞赧已被岁月涤荡一空,野性也隐隐收敛。
琅苑中的少年质子,早已在军营的摔打中,成长为一枚粗砺又老成的军汉了。
“逛完了?”华莠一指柜台上的东西,二人上前用袋子装起,提起跟着华莠往外走,边走边道:“卒长,今日我们去吃砂煲□□,我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华莠微一恍神儿,砂煲鸡?
砂煲鸡本是梁国特色,因这里驻扎着梁军,有需求便有市场,许多梁国特色事物在这宋国的小镇里亦飞速发展,单是卖砂煲鸡的便有三五家。
几人随便选了一家店,在门口大树下的桌前就着石墩坐了,华莠四下扫视了一番,看能不能见到十石。
两人来军队一年后,十石便被调去了步兵营,与华莠的轻骑兵不在一处,只在赶集时或能见上一面。
很快热腾腾的砂煲鸡端上来了,小二热情地张罗着给几人倒水递茶。
“小二,最近有没有听闻宋君的什么新鲜事呀?”
说话的圆脸兵士叫常青,是华莠手下一名伍长,因常与华莠一同出来,早摸清了上司习惯,不待他张口,便主动替他问道。
“宋君的新鲜事?”小二将毛巾往脖颈一搭,笑着道:“巧了军爷,您瞧这个算不算——我们隔壁王掌柜的前些日子去京城南莒走亲戚,可巧正赶上宋君去太庙祭祀,他岂能不凑这个热闹?据说那日街上人山人海,百姓都争着一睹宋君尊容,哎哟哟,他把鞋都挤丢了一只!”
“那他倒是瞧着没有啊?”
“瞧着啦,他隔着人山远远的只在人缝里瞧了个侧影儿,结果便疯了。”
“啊?怎么还疯了呢?”
“他回来逢人便讲,他见着了神仙样的人物,这都讲了半个月了,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可不是疯了?”
几人都笑起来,常青悄声对华莠道:“这王掌柜也真没见过啥世面,还神仙样的人物……”
猛见华莠目光刀子般地瞟过来,他忙嘴一闭,伸筷子去夹鸡肉,假装自己压根没张过嘴。
华莠在心里对小二说:你瞧见你也疯。
那边小二还在聊着:“……那是谁都能见着的?见一眼怕得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吧!”
华莠不由嘴角一勾,见一眼便得修三世,那他当年与哥同吃同住,得是几世修来的?
当年华莠入伍,不想竟被分到新柳营来,便在与宋国的接壤处,实属意外之喜
他想办法揽了赶集采购的差事,来这里能打听到好多宋国的新鲜事。
第一年,听闻宋君夫人亡故了。
第二年,听闻齐君称王了,世称齐威王。
第三年,听闻宋君病故,宋陨即位做了新一代君王,世称宋慧公。
第四年,听闻齐威王欲将唯姜公主嫁与宋君。
如今已是第五年,却一直未听到宋君婚娶的消息。
华莠暗想,当年自己的猜测果真不错,唯姜确是有意于宋陨。可是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少女见了宋陨会不动心呢?
快用完饭了,才远远见到十石挥着手跑过来。
这许多年了,十石还是没有改掉见着华莠便挥手的习惯。
他的身材没能拔得华莠那么高,却也结实得很,一瞧便知功夫没丢,一笑还如当年一般,露出孩子气的灿烂笑容。
他一屁股坐到华莠身边,跟另两人打了声招呼,华莠刚要叫小二加碗箸,十石摆手说已经吃过了。
他往华莠碗里一瞧,红通通的,不由摇头道:“我的亲娘,我看你快比陨公子能吃辣了……”
华莠扫了他一眼,十石一伸舌头,自知失言,嘻嘻一笑道:“吃完有没有功夫过几招?”
“你那些兵士还不够你蹂躙的?”华莠翻他一眼。
十石如今任两司马,手下管着二十五个兵士,一天打一个,近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十石呲牙一乐:“总收拾那几个人也没啥意思。”
华莠见另两人也吃完了,站起身道:“走了。”
十石朝着华莠背影挥了挥手,便也起身乐呵呵寻自己的同伴去了。
不用聊多久,见上一面,瞧着彼此都挺好,那便放心了。
华莠三人回到驻地新柳营,先找旅帅张哼交了差。
张哼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边用巾子擦着脸上的汗边道:“申时你自带兵士们操练,我刚接到命令,要到师帅那里议事。——倒新鲜,这都多久没事可议了。”
新柳营驻地,共驻有一个军。
梁国军制,“万有两千五百人为军”。梁国常备军共有三军,除一军驻守都城外,其余两军分别驻扎在与宋国、吕国边境处。
若遇战事,兵力不足时再临时招募。
因多年未有战事,驻军未免有些散漫,训练有时便是走走过场。
但华莠牢记着曹师傅的那句话:“弓箭一旦上手,需终生习学。”
刚进军队时,别人装样子,他自己认真训练;做了伍长,便带着自己的伍苦练射技;后来任了卒长,他便领着百人苦练。
众人皆知张哼旅有这么一号怪人。
有一次张哼碰巧看到华莠射箭,他走过来拿着华莠的弓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突然沉声道:“华、莠,——你是梁君之子?”
华莠一惊,这军中除了十石,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底细,他也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张哼如何得知?
见了华莠神色,张哼便知自己的猜测没错。
“我听一军中熟人提及过,梁君幼子天生神力,尚未成年便带着一张二石弓进了军营——我万没想到,这神力之人竟在我麾下!”
他将弓递给华莠:“射几箭我瞧瞧。”
见识了华莠的箭术,张哼大为折服,当即道:“从今往后,本旅便由你带着习练射术。”
五卒为旅,从那后,张哼这一旅的五百人便由华莠带领着训练,华莠将自己的魔鬼训练法一一搬出来,从磨练身体素质开始。
几年下来,五百兵士早已从最初的哭天抢地,变为今日的云淡风轻,且箭术大为长进,不乏箭无虚发的弓箭好手。
今日跟华莠赶集的便是两个箭术拔尖的伍长,得到华莠的特别青睐。
因天气炎热,夏季的训练改在申时至酉时进行。华莠趁着还有时间,将刚买回的水牛角片牢牢粘到自己的弓上。
这张弓,已陪在他身边六年。
因常年使用,弓磨损得很厉害,已多次修补过。
然而知近的人皆知这把旧弓是卒长的心肝宝贝,每日射过五十箭,便将弓小心擦拭了收起,别人连碰一碰也休想。
申时,华莠负手立在操练场中,见着本旅五百人迅速集合完毕,开始常规训练,先是跑步,继以横杆牵引、俯卧支撑、推石,最后是上靶实射。
这一套下来,每个人便会如同水中捞出来一般。
华莠清楚,其他旅的人,皆用看疯子般的眼神偷瞄他们——上峰没要求,自己自讨苦吃找罪受,不是疯子是什么?
华莠对那些看热闹的、不解的、讥笑的眼神全不放在眼里,少年时的经历令他深刻认识到实力的重要性。
只有实力,方能决定你的地位,乃至你的生死。
没有实力的军人,在战场上就是人肉靶子,早晚变成尸体。
华莠跟在队伍最后,开始跑步,他作为代旅帅,一直如兵士般,训练项目一样不落,训练强度只比别人大,从来不会少。
五百人跳下横杆,开始两人一组做俯卧支撑时,张哼等几位去议事的旅帅突然疾步走入操练场,张哼来到华莠身旁,沉着脸道:“马上集合队伍。”
华莠心轻轻一跳,觉出了一丝不寻常,马上暂停了训练,整队集合。
张哼往队伍前一站,声音低沉却格外清晰:“马上回去整理行装,两刻钟后,队伍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