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
-
此时一道黑影闪过，黑闪已然蹿到，扑到了华莠身前。那人钢刀被黑闪撞偏，堪堪从华莠胸前略过，华莠无碍，黑闪却惨叫了一声，左股处被划伤，一串血珠从钢刀上滑落。
这人又待举刀，只听那边齐怀宇抱了脚踝翻滚着痛嚎不已，几人慌忙扑过去查看他伤情。
此时大门口一阵杂踏的马蹄声与兵刃出鞘声，一群官兵跳下马冲进来高声喊：“都住手，奉国君命，捉拿宋府所有人！”
几人上来，一把抓住华莠肩膀，将他拖了起来。
齐怀宇疼得满脸汗珠，眼睛都红了，见华莠被捉自己再动不得手，发狠一指黑闪，颤声喊道：“把它给我宰了！”
一群官兵加上刚刚受伤的两个护卫拎着刀便扑向黑闪，华莠慌忙大喊一声：“黑闪快跑！”
黑闪腿上中刀，腾跃已是不便，但它怎会跑？这是主人的家，在这里才等得到主人回来！与他奔跑嘻戏，看他笑颜展，听他朗声笑，瞧着主人轻扬广袖，将球掷出；将球衔回，便会得到他修长的手指温柔又有力的爱抚……
它怎会走，死也要死在主人的家里！
黑闪纵跃着，嘶咬着，人惨叫狗咆哮。同一个院子，曾经的天堂，如今已成修罗场。
一个护卫又被撕咬了一口，痛得一声长嚎，几个护卫同时出手，四柄刀一齐砍在了黑闪身上，黑闪惨叫一声，这次没能再跳起来。
华莠一声悲吼，不顾剧痛拼命挣扎着身体，可几双手死死抓着他，向院外拖去。
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一直冷静自持的少年，此时终于大放悲声——
黑闪你不能死！我们说好的，一边、一个！
他的身后，几个护卫还报复地砍着黑闪已不完整的躯体，休明在几个官兵手下嘶哑着声音痛骂——“你们这群畜生！……”
*
齐国君王殿内，相邦赵籍、大司马齐靖等人围坐在齐君身旁，商议国事。
齐国正紧锣密鼓推动会盟事宜，欲凭强大的军事与经济实力，迫使三国承认其宗主国地位，对三国实行全方位管控。
相邦已草拟了国书，定于中秋之日，四国在天江岸边的上阳会盟，召告天下大齐国君称王，其他三国臣服。
“五万精兵已于五日前开始训练，包括步兵、轻骑兵、重骑兵，将于会盟日进行军事演示，尽展我大齐风威。”
说话的正是齐怀宇的父亲，大司马齐靖。所谓军事演示，便是赤裸裸的军事恐吓——不肯俯首？你抗揍么？
齐君微微颔首，甚是满意，接过相邦递过来的草拟国书道：“我过目后便可送达各国，届时要各路细作密切关注三国反响与动向。”
相邦点头称诺。
这时内侍匆匆进来传禀，宋国质子府上剩余的人已全部抓回。
又报：“环扬公子在与这些人打斗中负了伤。”
齐君与大司马同时变色：“伤得如何？”
“恐是骨折。”
大司马蹭地站起身。
齐君道：“你速带上宫中太医回去，看扬儿要不要紧。——你自己也正好瞧瞧，近几日你的脸色亦不大好。”
大司马诺了一声，快步离去。
齐君又问内官详细情形，听闻是梁国质子助宋陨逃离的，拂然不悦，问赵籍：“相邦以为该如何处置？”
相邦赵籍略一沉吟道：“会盟当前，绝不容许有人践踏大齐尊严，有损国君天威，窃以为应处斩，以儆效尤。”
“至于宋国质子私自回国，待看看会盟时宋国的反应吧，若恭顺便罢，若敢无端生事，可一并惩罚。”
齐君点头，“甚好，便这么办吧。你再给宋、梁分别去国书，告知此事，严厉痛责两国行径。”
华莠被单独关在宫内一处石牢内，左肋疼痛愈来愈烈，跟着人也发起高热来。
他躺在石室硬硬的地上苦捱着，等着被带到齐君面前接受训问，却一直没有人来。
室中不知外面岁月，华莠没有了时间概念，他大部分时间在昏睡，醒来时烧得牙齿打着战，全身都剧痛着。
短暂的清明间隙里，他在心里算计着，恐怕有两三日了吧？哥该过了天江到达宋国境内了，终是安全了，有没有人审自己，也无所谓了。
这日，哗啦啦的大门开合声把华莠从半昏迷中惊醒，他吃力地睁开眼，半天面前模糊的人影才清晰起来，竟是齐唯姜。
身着男装的齐唯姜眸光凌厉，劈头便问：“宋陨真的偷回宋国了？”
华莠一张口，嗓子喑哑得发生不似人类的声音。
“宋陨母亲病重，多次请求回国探病未被允许，宋陨只是太过忧虑和思念，才出此下策，并无他意。”
想起宋陨给齐唯姜的信还在自己这儿，他颤着手探进怀中摸索半晌，才掏出递给唯姜：“这是他写给你的信。”
唯姜微露讶异，接过绢帛展开，反复扫了几遍，方攥了信，瞧了瞧华莠的情形，声音柔和了几分，“你受伤了？”
“或许吧。”
唯姜回头对守卫道：“稍候我派个太医来给他瞧瞧，你尽心照顾他些，若他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又回身对华莠道：“他托我办的事，我给他办着。但他不辞而别这事，我也给他记着。”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久便来了一名太医，一番探查后，发现华莠左肋竟断了一根，并伤及了脏腑。
他用带子将肋部缠绕着固定了，又留了些药，叹息一声道：“能不能熬过来，看你运气吧。”
那守卫受了唯姜吩咐，不敢不用心，倒时不时嘘寒问暖，捧水奉药。
华莠苦熬多日，终究年轻，身体底子又好，肋下疼痛竟慢慢稍减，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些。
这日守卫来送饭时，告诉宋陨，一同抓来的那几个下人已经放了。
华莠心一松，他倚着墙壁，端着饭食，嘴唇皲裂着，毫无胃口，随口问道：“有没有听说宋君打算何时提审我？”
守卫支吾了两声，终于低声说：“听闻要处斩你。”
华莠略愣了愣，放下了吃食。
晨昏不辨的石室内，华莠枕着胳膊，望着房顶，回想着自己不足十七年的人生。
在有限的年华里，他遇到的人亦有限。
娘……已经不记得模样了，但娘便如那冬季里的水婆子，想起来便是暖的，永远是他心底的慰藉。
父君，嗯，便是梁国的国君吧，跟他没什么关系。
华庆，鞭子。
十石，徐娘，十师傅，仆侍大杂院……家人一般，暖的。
他的思绪浮光掠影，从这些人身上一闪而过，最后，停在了宋陨这里。
扬手拦下的一鞭子，雨中的马车，痛哭流涕的一顿饭，后院中那句“你能成为出色将领”，猛虎口下的一扑，军帐外的那轮满月，二石弓与神射手师傅……
他短暂的人生里，称得上喜悦、兴奋、快乐、沉醉的，所有那些令他难忘的瞬间，皆有着宋陨的身影——那都是宋陨给予他的。
若遇不到宋陨可以长命百岁，华莠毫不犹豫地选择遇到，与宋陨在一起的一天，也足以胜却无聊的百年。
即便他到了湿冷的阴曹地府，做了见不得光的鬼，回想那些与宋陨相伴的日子，也足以令他心生暖意。
他这一生，除了宋陨，还有什么是值得回忆与怀念的呢！
华莠翻了个身，心里不免淡淡的悲伤——
哥，对不起，我与黑闪都走了，从此，你身畔虚掷，再也没有一边一个了。
你要好好的呀。
*
齐幽公二十年农历8月，被关了月余的华莠没有等来砍头，却被释放了，并被责令即日离开齐国。
见到他回来，徐娘与十石抱着他放声大哭，疑在梦中。
此时华莠方知道，齐怀宇的父亲，齐国大司马齐靖，于前些日子突然暴病身亡。
齐国失去了最重要的将领与军中的中流砥柱，主动取消了上阳会盟，暂时收起成为宗主国的奢念，并将各国质子全部遣散回国了。
休明几人被放出来后，之前赁的宋府已被收回，几人无处居住，只得来辞了行，匆匆回了宋国。
吕卫多次来家打探华莠消息，无有定论，前几日也起程回国了。
黑闪也已葬了。
在齐国的一年半时间里，曾经朝夕相处、再熟悉不过的那些人与物，转瞬便风流云散了，仿若从未相聚过。
多日后，华莠三人也辗转回到了梁国，梁君难得地召见了他，华莠向父亲提了此生的第一个要求——
“让我去军中吧。”
去军中报道时，他又第一次动用了梁君儿子这个身份，为自己谋了一份特权——
将宋陨送他的弓箭带进了军营。
17岁的华莠跟随队伍开拔之时，以为自己的少年往事已就此结束，曾经的过往只将成为一段记忆，深埋于岁月的烟尘之中，深埋于他心底，经年之后，如被风吹散的沙，了无痕迹。
他却不知，自在遥远的他乡初相遇始，他们已被握于命运的股掌之中，注定，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