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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 1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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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殿门从里侧打开了。
唯姜率先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厅室,虽显陈旧却甚干净,一应家具摆设俱全,只无半点周宓的影子。
往两侧一看,左右各一道门,通往别室,左侧的门关着。
唯姜抬步便往关着的门处走来,里面却突然传出周宓的声音:“请宋陨华莠进来一见罢。”
唯姜脚步一顿,宋陨华莠走过来道:“公主便先歇歇,周宓既然在此,总归能见到他,且放宽心。”
说罢二人推门走了进去。侍女过来要扶着唯姜去休息,她却微一摇头,站在原处,凝神倾听里面的声响。
宋陨与华莠随手关上房门,见所处的是间不大的小室,有着床榻等卧具,应是睡房。周宓负手站在案几旁侧,背对着他们,身上依然穿着前几日分别时的青色长衫,革带缠腰,身形一如多年前华莠初见时那般,笔挺修长。
二人瞧着周宓背影,没有作声。
良久,周宓轻叹一声,黯然道:“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允我体面地无声无息死去,不成么?”说罢转过了身子。
宋陨华莠见了,皆是一惊。
前次渡川相见,因周宓埋于地下被挖出不久,虽调整了月余,脸色仍有些蜡黄,宋陨二人并未以为意。可时隔不过几日,此时周宓脸色已是青白,隐隐泛着黑气,眉心与脖颈处,现出了两块花斑。
这毒发作起来,竟这般迅捷!
周宓原本修眉飞目,颇具神采,此时光采已被疲色取代,眼眸中透出一缕凄清与暮气来。
宋陨二人心下皆是一痛,华莠跨前一步道:“子珺已派人去求解药,周宓,你定要挺到药来!”
周宓淡然一勾辰角,“这毒我在洞中时已然有了发作迹象,时日既久,身子早受其害,即便有了解药,亦是半个废人了,我又何必半死不活地活着?”
宋陨轻声道:“尚未到绝境,莫轻言放弃。况且若是所剩时日无多,你不想陪陪唯姜么?”
周宓沉默了稍倾,默然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如今的样子在她身边,只会令她苦痛。”
他望了望窗外,隐隐可见飞檐的一角,华莠猜测那便是兰亭了。
周宓踱到窗前道:“说来也巧,母亲与唯姜都爱这空谷幽兰,我便化作此处春泥,令这花开得更娇艳些,权当换个样子陪伴她们了。”
回了头道:“请你二人费心,这便带她回去罢,——宋君,你既已来此,便请在那园里住个一日半日,全她此生一个痴念罢,我将她托与你,意即在此。”
见二人还欲劝说,周宓垂了眼,声音艰涩道:“每日黄昏,毒必发作,我不想给唯姜瞧见,亦不想你们瞧见,请走罢。”
室内气氛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华莠回想起联军时期,周宓每出奇招,扭转乾坤,何等洒脱恣意,令人仰视,如今却遭逢变故若此,如之奈何?他求助般望向宋陨。
宋陨脸色发白,水目微沉,却轻声道:“……那便如此罢。”带着华莠退出小室。
华莠不解,却见宋陨轻轻向唯姜一瞥。华莠明白了,他二人作为朋友,已无能为力,或唯姜能凭借女人的柔情,动摇他的磐石之心罢?
一见二人出来,唯姜满眼疑问之色,无声地望着他们。
宋陨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他不肯相见,亦不肯离开,要我们即刻送你回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他的毒,已开始发作了,恐时日无多。”
唯姜脸色瞬间煞白,捏着帕子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了白。她快步来至周宓房前,隔着房门,咬着牙道:“周宓,你既不肯见我,我们便这样说话也罢。”
宋陨华莠及侍卫们见此,皆走出了殿门,只侍女芙蓉陪在一旁。
“我们第一次相识,便是你来刺杀我,想是你我注定了是‘生死之交’的缘分,这些年,生生死死亦一起经历了几遭。谁是生而无死的?死生有命,我齐唯姜又何曾怕过?只是,仅有的时日,我想要你陪我在芳菲苑里种花,或让我伴你在空谷中赏兰。我亦不过二十五岁便要死的,你多留下些回忆,伴着我以后的几年,不成么?”
“你一向未拒过我甚么,周宓,为何如今你竟如此忍心?”
过了许久,房内传出周宓的声音,低沉干涩得已不像他的,“抱歉,唯姜,这些我做不到了。”
“为何做不到?周宓,你说服我,我方能死心,不然,这便是我一辈子的痛,我一生一世不能原谅你的绝情!”
更久的沉默后,门里终于传来周宓的声音:“我已面目全非,不是当日的周宓。唯姜,别逼我了……你好好活着,你园里的某株花,或许就是我变了陪你的……”
一串泪珠从唯姜眼中直挂下来,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周宓真的要离开她了,副座再迎不来他的身影,园子里头再也没有那个好看又聪慧的男子,陪她逛着园子,不多言语,却令她心生欢喜。
为了她,他即将孤独地死在这里。
此刻,美丑与生死,在唯姜心里终于有了轻重高下之分。
再美的园子,终抵不住一个变丑的他!
她手指抚摸着房门,仿若想穿透进去触摸他的身体,她流着泪道:“也罢,你不愿我见着这样的你,我便不看罢。”
华莠与宋陨站在殿门前,望着与殿宇回廊相连的兰亭,回想着唯姜讲述的兰亭故事。本该是才子佳人相依相伴凭栏赏花的佳话,竟变成肝肠寸断生离死别的惨境。
造化何其弄人。
华莠长叹一声,轻声道:“便是能得到解药,来回路上怕是亦得五六日。”
这毒发展得这般迅猛,多一日,后果不堪设想啊。
宋陨水目凝重,未有作声,他何尝不忧心如焚,可世间终究有些事,是非他们能力所能及的。
二人正满怀愁绪,忽听得殿内一声惊呼,一女子的声音哭喊着大叫:“……快来人啊!公主!……”
二人悚然一惊,忙回身进殿,见唯姜的侍女从另一侧的偏殿中跑出来,哭喊着:“快来人,公主她……”
两人心一阵乱跳,几步跨进偏殿门,俱是一愣——
唯姜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一只尖嘴簪子扔在脚边,她正微垂着头,将从衣衫上撕下的一条绫绸系在头上。
她缓缓转了身,绫绸覆盖的双眼下,淌着两道血迹。
两人震惊得魂飞天外,此时那边的偏殿门猛的开了,周宓大步走出来,惊疑地问道:“唯姜怎么了?”
侍女跑回来扶住唯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主……用簪子……刺了……双眼……”
唯姜僵着身子立了片刻,似是强忍着疼痛,她一手扶着侍女,另只手摸索着朝外走来,在门口处正遇着周宓。
周宓一见唯姜的样子,如被雷劈了般僵在那里。
唯姜感觉到了面前有人,伸手摸了一摸,试探地问了句:“周君?”
周宓粗重地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
唯姜确认了,声音微颤,凄然一笑道:“你不想我瞧见现在的你,这回我真瞧不见了,你放心了吧?从此我心里只有你以前的样子了。现在与我回去罢?”
周宓青灰的脸色一白,他总算醒过神来,伸臂一把将唯姜拦腰抱起,急急对宋陨道:“快去找郎中!”
僵立的人群这才一齐醒悟起来,众人奔出大殿一齐上马,向来路狂奔而去。
周宓将唯姜抱在胸前,只觉天地失色,万箭穿心,又对自己恨得咬碎钢牙——自己便是煞星转世罢?人之将死,还将唯一心仪的女子拖累至此!她的园子,她最爱的花草,她所珍惜的一切美景美物,她竟再不得望上一眼!那对画师难以描画的美丽丹凤,从此黯然无光……
他撒手走了,她将来要怎么过?
他淡漠的眸子此时燃着一团火,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因了心痛与激愤,狂躁得如要跳出胸膛。
唯姜难得乖乖巧巧地依在周宓怀里,青年男子独有的气息令她脸热心跳,她有些害羞,想直起身子,可内心生发的甜蜜与欢喜又令她身子软绵绵的,不想动。
她轻伸玉手,偷偷抚了下他的腰身,紧致又挺拔,感觉好极了!唯姜心头一荡,脸更烫了。
原来与另一人,可以生出这样的情份来,亲近又迷恋,想与他生生世世,须臾不分。
这个人,这份情,莫说一双眼,便是用命换,又何足道哉!
可是,她果真只能被他抱这短短时日么?不成!她齐唯姜便是杀人如麻,毁天灭地,亦要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