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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 1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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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不觉后背一阵发凉,吕君那般温和宽厚的长者之风,行事竟这般阴险毒辣,若非自己与子珺是这般关系,宋梁两国早着了他的道儿,斗得元气大伤了。
宋陨亦轻叹一声道:“当日在吕国会盟,我在街上见吕君治下颇为肃整繁荣,便知他志向高远,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的与世无争,但亦未想到他心机若此,我倒小瞧了他。”
华莠哼了一声,“心气再高,再有手段,如今还不是乖乖俯首……”
华莠忽的一顿,剑眉皱了一皱道:“子珺,眼下暗杀你的人,也必是他派的。”
宋陨亦想到了这一节,只是,“杀我报灭国之仇?”
华莠亦想不出其他原因,“他是只老狐狸,只怕目的未必那么简单。子珺,我父君病亡,你军进入清江军营后,里面的人都如何处置了?”
华莠想起店小二所说的那个面容俊秀的下毒人,忽然想到一人。
“兵士都收编了,其他闲杂人等便放了。”
华莠听了,轻轻点着头,心里有了个猜测。
他猛然又想到甄未,便倾了身子,为宋陨拉了拉被子道:“你为何要惩罚甄未?”
宋陨张了眼,微弱灯光下,水润润的双眸浮起一层薄怒:“他们这些谋臣,最善长攻心之策,他在你军营中对你讲的那些,不过是话术,欲对你造成心理重压,导致决策失误的。你后面绝然跳崖,与他的话能无关系?我岂能饶他!”
华莠一怔,细想了想二人谈话之后,自己失魂落魄去陨江边独坐的一幕,及后来所做的一系列决策,不由苦笑,“我果真入了他的套,甄未话术倒着实厉害。”
又轻声道:“只是他说的,亦是实情啊。”
当时宋陨的两难境地,何需甄未说,他自己亦是清清楚楚的,不然又怎会轻易信他。
宋陨难得的有了些沉怒之色:“在清江军营救了他回来,竟绘声绘色讲给我听那一幕,我更加明白你因何做了那般选择。——这人不罚,还留着赏赐不成?”
华莠伸出两指,轻轻抚了抚宋陨微蹙的眉峰,轻笑道:“这些老古董,心里只有国,却无家,懂得谋略,却不懂情感,可敬,却也可叹,亦可恨。”
宋陨心道:你活着,他们尚算得可敬可叹,若你真出了事,他们便唯剩可恨!
窗外渐渐透进一丝青白来。华莠回身吹熄了灯盏,躺下拥住宋陨道:“抓紧睡一会儿,天亮了还得应付那位姑奶奶呢。”
第二日一早,唯姜闻知周宓已不辞而别,脸白了一白,面露疑色,语气冷静地问道:“为何?”
华莠与宋陨已商议妥当:将前因后果据实相告。周宓所做一切,皆是为唯姜着想,以他们对唯姜性子的了解,她必是宁愿知道真相的,至于唯姜想怎样做,应由她自己做选择。
最主要的是,唯姜没那么好骗。编来编去,终究会被她看出破绽,弄清真相,便别费那事儿了。
唯姜得知周宓毒发是因放弃刺杀她所致,顿时面颊失了血色,脸似冰霜。她丹凤微垂,沉默良久,低声道:“世间竟真有这般的傻子么,为个不相干的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可是说呢,华莠心道。
“二位可知他去何处了?”
“不知,他不放心你一人回国,想委托我二人相送,是以走前与我们打了个招呼。”
唯姜显见得有些心绪不宁,但一直还平静,听闻宋陨二人要送她回江南,颇为惊异。
“宋君……肯渡江南下?江北初定,国事繁重,你竟脱得开身?”
宋陨放下手中的一卷书,啜了一口茶,“如今宋君另有其人,我可尽情周游天下了。”
唯姜愣了,“另有其人是何意?”
“子珺已将国君位传于弟弟宋岫了。”华莠帮宋陨添了茶,解释了一句。
唯姜快步走至二人面前,盯着宋陨,“你竟放弃了君位?为何?”
“为了与华莠周游天下呀。”宋陨悠然答道。
“那,娶亲的宋君是哪位?”
宋陨一笑,“你瞧我像娶亲的样子么?”
唯姜瞧瞧宋陨,又瞧瞧华莠,美目在二人之间转了好几圈,脑中突地灵光一闪:“难不成你所谓的真心之人,是他?”纤指一指华莠。
华莠唇角一弯,朝她不无得意地一笑,黑眸里明晃晃写着:我不像么?我不配么?我不行么?
“……”
自己一直好奇的宋陨真心之人,竟是个臭男人!而自己竟还与这人谈论过宋陨的真心之人……唯姜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变红,盯着二人瞧了半晌,咬着牙一跺脚走了。
华莠与宋陨大眼儿瞪着小眼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华莠蹭了蹭鼻子,探过身子悄声问宋陨:“她不会对你还贼心未死罢?”
“贼心未死,你待怎样?”宋陨瞟了他一眼,带笑不笑道。
“……我便给她讲讲我大婚之夜,抬进来的一顶绝美贺礼花轿,及里面的稀世珍宝新娘。哼,包管她听了,贼心死的透透的!”
宋陨噗嗤一声,绽开令华莠小心脏直忽闪的笑颜来:“离开我身边一年多,长本事了,竟学会油嘴滑舌了?”
这时唯姜身着男装的侍女在门口施了礼,禀报道:“我家公子准备妥当了,请二位即刻便启程。”
二人答应着起了身,派人去叫达西带白闪下来。华莠悄问宋陨:“唯姜这是什么意思?她对周宓倒是在意不在意?”
宋陨亦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看不懂。”
华莠不无同情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宋岫能否从吕老儿那搞到解药。”
二人一夜抽丝剥茧,解开这迷局之后,一大早宋陨便亲笔写了封信,告知宋岫自己行踪,并托他向自己岳父、如今的大公、曾经的吕君要穿肠透骨散的解药,但未说明给何人服用,怕那老儿记仇不肯给。
信一早就由唯姜给的那两名侍卫快马加鞭送去南莒了。
“宋岫会尽力的。”宋陨安慰了一句,二人步出客栈。
唯姜侍卫早去渡口安排好了渡船。齐国公主归国,自是不会与闲杂人等挤一条船,侍卫将刚入港的一条齐国官船征用了。唯姜一行人登了船,在那些上不了船的百姓愤愤的叫骂声中缓缓开出了港。
华莠凑到宋陨耳边悄笑道:“齐国王家好大的威势,对百姓毫无怜恤顾惜之情啊,不可取,不可取。——不过,我喜欢!”
宋陨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华莠哈哈大笑起来。
他自己自是不在意挤与不挤,不过这样,子珺终归更安全了。
这是条两层的楼船,甚是巍峨壮阔。侍卫将踏月等马匹牵去船舱,唯姜一行人直接步入二层“飞庐”中。
这里甚是宽敞,以围栏分了若干区域,船客可坐可站。能容纳四五十人的庐内只有他们十几人,显得愈发宽绰。
唯姜径直走到最前侧的弦窗边,侍女铺陈好了锦垫,唯姜倚着栏杆坐下了,纤手托腮望着船外,默默无语。
自早上那番谈话后,唯姜再未与二人交流。
宋陨与华莠坐得离她远远的,这船的弦窗只有窗棱,并无遮挡物,风无遮无拦的灌进来,虽不寒冷,却是迅疾。华莠忙让达西拿出包袱中的大氅给宋陨披上了。
宋陨瞄了一眼唯姜,无语地对华莠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比女人还娇气?”
华莠小声哄劝道:“不是比她们娇气,是比她们珍贵。”
船离了岸,两侧景致渐渐变化,远处青山隐隐,河中小岛葱绿,河岸的杨柳渐行渐远。风掀动着他们的衣裳与头发,二人望着窗外,皆觉出一种满足的快意来。
达西抱着白闪坐在二人后头,这俩皆是头一回坐船。达西以前在码头做工时,每日见着船来船往,甚是艳羡,今日终于亲身坐在上头了,兴奋得东瞧瞧,西望望,小白牙便没收起来过。
白闪却不同了,小爪子抓着达西手臂,小黑豆眼张惶四顾,对这个摇晃的大家伙和周边的巨大水声甚是恐惧。望了一会儿,终究对达西这个半大孩子不放心,嗖一下跳到宋陨身上,将头埋到他怀里去了。
二人望着白闪这怂样,都笑起来。华莠靠近宋陨身边,抚着白闪油光发亮的皮毛调侃道:“雪夜救主不是挺英勇的么,原来你也有怕的。”
又不由地想起黑闪,拍了拍白闪道:“你哥黑闪可比你厉害多了,跟猛虎都敢生死相搏呢。”
一句话,将二人的思绪皆拉回久远的当年,眼神中都有了些怅惘怀念之色。
“那次我们偷逃回国,不敢坐官船,好不容易从民间雇了条私船,夜晚方敢出发。漆黑的夜里,听着木浆划动水流的声响,我心里亦是漆黑的,我将你一人留在那虎口了……”
宋陨如繁星的水眸中又涌起忧伤与悔恨,少年时那个忧心如焚的夜晚,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叨扰了他许多年。
华莠心下一暖,又一酸,探出手去,偷偷在大氅下将宋陨温热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一夜,他何尝不是肝肠寸断,以为自此天涯永隔;相识的十年里,他们经历了多少次分别,战场上的每一次生离,皆可能成为死别,尤其坠崖与雪山之夜,更是命悬一线,九死一生。
他们出身贵胄,生而为人上之人,却何曾少了波折磨难?平头百姓为着一箪食,一瓢饮,挣扎一世;他们何曾不为着一寸国土,万倾江山,疲惫一生!
世间万物,哪个不是为了赚个活路,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