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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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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在何处?”宋陨打量着他的异族服饰。
少年一指西方,“雪山上。”想了想,又道:“这江,流下来的,雪山。”
宋陨心又一动,问道:“你做这行多久了?”
“两年,以前,跟阿爸一起,现在,”少年自豪地一笑,“我自己。”
正这时,楼下小二喊道:“达西!达西呢?有生意啦!”
少年忙应了一声,放下白闪起了身,冲宋陨一笑,朝楼下指指,意思我走啦。跑出两步又回身朝白闪挥了挥手。
白闪两条后腿立着,呆呆地望着少年跑走了。
宋陨回过身,托了腮望着空碗在心里问道:“这少年是不是颇有你当年的影子?只是不如你聒噪。我们请他作向导如何?他既能回趟家,我们上雪山亦可少走弯路……嗯,那便这样说定了。”
跟华莠商议已定,宋陨算了饭钱,戴上帷帽,领着白闪走出小店。
自在悬崖下的集镇上被大伙以为是天人下凡被围观后,他便轻易不敢露脸了,麻烦。
宋陨来到码头附近,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由想起当年由齐国私逃回国时的情形。日夜兼程赶路,直到上了天江渡船,方稍稍安心,又牵肠挂肚华莠安危,心肠被揉搓成十八截。待回到宋国都城,得知华莠被抓,他一面想方设法施救,一面又绝望地以为一切已来不及。
少年的他,度过了多少抓心挠肝的不眠之夜。
上天垂怜,经年后竟又重逢。
可如今,谁能把他的华莠再还他一次?
华莠的崖前一跃,他早已想明白其中玄机:那是他以梁国江山相托,以江北土地相送。
然,再美的江山,再广的治下,无华莠共享,又有何趣?
这嘈杂的人声与他何干?这盛世繁景与他何干?
盛夏骄阳下,宋陨只觉遍体冰凉,心如槁灰。
忽然脚边的白闪一阵咯咯乱叫,兴奋地窜跳着,宋陨回过神儿来一瞧,达西远远地从码头方向走过来,脸上汗津津的,一见到他们,脸上绽出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清爽的笑容来。
宋陨稳了稳心神,他们还未看到天江源头呢,答应华莠的,他必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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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快马加鞭,三日后便到了宋国的最大渡口处,当年他偷袭齐军大营火烧粮草时宿过这里,便是在那晚,聆听着江水声,他萌生了与宋陨溯江而上探寻源头的想法。不想今日,那想法竟成了真,只是与子珺是一前一后。
自听了宋岫的讲述,华莠的心中一直如天江一般,巨浪滔天。子珺为他竟做到如此,真令他柔肠寸断。自己竟在药王村耽搁了那许多时日,此时悔恨得捶胸顿足。子珺已离宫月余,唯愿他能平安无事。
子珺,你务必要毫发无伤地等我来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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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听闻宋陨要他做向导,去天江的源头雪山,当即开心的笑了。那边是他的家乡不说,这位大人这般好看,还这般温和,令他不自禁地想亲近他,况且他还有个这么好玩儿的小雪貂。
达西当即便领着宋陨上了路。
“不要钱。”当达西听宋陨许诺会给他丰厚报酬时,笑呵呵答道。大人肯让自己跟随在他身边,这比给他钱还要令他快活。
“这天江,有个传说。”少年的头发被风吹得掀起来,露出光滑平展的额头。
“外婆讲的,雪山神,有个美丽的女儿,是神女,她爱上,一个勇敢的猎人小伙子,可雪山神说,要山上捉虎,水里擒蛟,才能娶他女儿。小伙子,走了,七七四十九天,他捉了老虎,九九八十一天,擒了蛟龙,”
宋陨脑海中,那勇猛的猎人小伙子,幻化成华莠的容颜。
“可是,回来的路上,雪崩,埋了。姑娘在山顶,等情郎回来,一直哭一直哭,哭出这条天江。”
宋陨摘了帷帽,沉默地与少年并排走着,他眉如黛,目如星,之中含着一点凄清——爱恋的故事,为何都这般凄美呢?
就没有一个结局完美的爱情故事么?
“外婆说,雪崩,比猛虎和蛟龙更厉害。”
“我小时候,好几次偷偷爬到山上,找神女,想劝她,不要哭了……”
夕阳渐渐沉下去,江边的荒原上,拖着三条长长的影子,一条长的,一条短一些,第三条短成个黑点,踽踽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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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沿江疾行,每到一处,必先到客栈酒楼茶肆等地探问宋陨的行踪。问到第三个集镇,终于有个小二连连点头,“见过见过,哎呦长的那个好,出手又阔绰,一瞧就是大人物,还带着条白雪貂。”
华莠眼一热——子珺,总算寻到你踪影了!
宋陨是十余日前到过这里,自己骑马脚程快,再有四五日应也能追上了。华莠心似长了翅膀,饭也不用,立即出门上马又去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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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山上冷,要买棉袍。”
在一处集镇上,达西指着商贩吆喝着叫卖的棉袍,提醒宋陨。
此时他们已行至山脚下,雪山近在眼前,小镇的异域风情愈发明显,当地人说的话,宋陨已然听不懂了。倒幸好找了达西作向导,不然言语不通,用个饭住个店都成麻烦事了。
宋陨想着,瞧了瞧那棉袍,布料粗劣倒也罢了,那繁复的花纹和五颜六色的配饰,他如何穿得?扫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件还算素朴的棉毛大氅,又给达西选了件合身棉袍。宋陨解下腰间锦袋要达西付账,达西付完,眨巴着眼睛递回锦袋:“空了。”
宋陨淡然一笑:“你收着罢。”
宋陨出宫时除了白闪,未带一物。在路上吃饭住店时,方想起人生在世需要钱财,他便将头上束发金冠卖了,人家给多少钱,他也不计较,只是不由想起华莠说过的玩笑话:“若将来我落魄了,露一露你的脸,我们也能衣食无忧了。”
宋陨心道:我便舍出去这张脸,也必带你看到天江源头。
如今目的几近达成,还要钱财何用?宋陨连那锦袋也不要了。
两人继续上路,山路可没之前的路那般好走了。不过离家近了,达西精神头更足了,指着半山腰,露齿笑着,“天黑前,就到家了!”
雪貂到了雪山,格外兴奋起来,几下子便窜得没了踪影,很快又一身是雪的窜回来,在宋陨身边咯咯咯快活地叫着。自被华莠带回,它还是头一次回到雪山呢。
达西被它感染,也兴奋地纵声呼喊起来,声音在雪山中回响,寂静的山谷被这一人一兽弄得热闹非凡。
宋陨眼里噙着纵容笑意,任着他们撒欢儿胡闹。面对这壮阔的雪山景致,若华莠在身边,也必会握紧他的手,发出爽快的畅笑。那清亮的眼眸,俊朗的笑容,他何其想念……
达西与白闪闹累了,一回头,见宋陨缄默地走着,目光悠远,柔软又悲伤,心莫名一紧,敛了笑,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大人,一路上,为啥,你对空碗说话?”
宋陨一愣,倒未想到一个小孩竟看穿他的心思。
他住了脚,温柔凝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山,轻声道:“并非空碗,那是我的猎人英雄啊!”
瓦蓝晴空下,连绵雪山间,大人黑发如瀑,眼如繁星,俊美如画。可达西看懂了,那如水双眸中,是陨落的星辰大海,是无尽的怅惘思恋,是破碎的一颗心。
达西只觉膝盖发抖,想要膜拜下去。这山风中孑然独立的白衣之人,便是他从小就渴望一见的雪山上的神女啊,他眼中虽无泪水,可那浓郁的悲伤,便如滚滚天江,能流淌千年万年……
少年痴望着,全然不知自己已满眼泪水。
太阳落山前,他们终于抵达了达西的家。
这里是处极小的村落,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达西的父亲是个精壮汉子,刚刚猎了一只野羊回来,在狭小的厨下剖着皮,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帮他打着下手,一个更小的女孩蹲在旁边看热闹。达西的母亲在灶前忙活着,满屋子水汽蒸腾。
听见门响,一家人都抬起头来,见是达西,小妹妹第一个跳起来,欢快地奔向他,其他家人也甚是开心的说着什么。然宋陨推掉大氅帽兜的刹那,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一家子皆目瞪口呆地盯着宋陨,不明白神仙何以进了自家门。
达西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自豪地介绍道:“大人,我的尊贵客人。”
达西的父亲最先反应过来,在腰间围布上擦了擦手,热情而生硬地一指室内:“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