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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 1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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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邦,自你偷梁换柱那日起,我与你再无师生之义,自此恩断义绝,此生不再相见。”
“君主……”胡殄瘫伏在地上,涕泪交加。
“甄未,你以话术蛊惑人心,我便如你愿,你有打造盛世之功,却无享受盛世之权,即刻带着你的赏赐离开宋国罢。”
甄未傻在那里。
又听宋陨平静地说道:“相邦,这是诏书,我将王位传于宋岫,责成你助宋元吉辅佐他半年,帮他完婚,熟悉国事,半年后他是否用你,由他决定。”
胡殄震惊地抬头:“君主欲何往?”
“我的事从此不劳你费心。”
胡殄痛心疾首,满面泪痕地爬起身,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枉我教导你多年,身为君主竟囿于儿女情长,惘顾国事。殊不知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那华莠便是你此生一道劫,你如何勘不破?!”
宋陨倏然起身,声音带了森森冷意,“我又不做圣僧,为何要勘破?前半生我为了你们为了宋国,痛失华莠。如今天下已定,南北对峙,可保五十年无虞,我大任已成,从此去留,谁能奈我何?”
说罢扬手将一物从帘后掷出,叭地摔到二人面前。
“华莠这劫,我渡不过!”
“相邦拿了哥摔出来的诏书及书信便来找我,待我听明白了去他寝殿,早已人去屋空。”
华莠心中眼中同时喷出一团火:“至今未找到子珺?”
宋岫无奈地点点头。
“我去找他。”华莠转身便走。子珺活着便好,自己找遍天下,也定要寻到他。
刚出了门口,迎面撞上华飞,华飞一把拉住华莠道:“叔父,我们为何留在宋宫里?我们去杀了宋君给祖父报仇……”
华莠一把抓住他肩膀,回身对宋岫道:“你帮我照看下侄儿。”
回首对华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回来接你。”大步走了。
“诶诶……”华飞要追出去,被宋岫打发人拦住,他忽略掉华飞的吵闹声,盯着华莠远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又升出些希望来。
这世间若还有人能找到哥,也唯有华莠了罢?
华莠出了殿门,努力压抑下心中要爆裂般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叫人唤来承平。
“你们暗卫时刻不离君主身边,却如何让他一人离宫?”华莠狐疑地盯着承平。
“当时君主将我们皆派出去做事了。”承平冰山般不动声色的面容亦有了懊悔不迭之色。
“找过哪些地方?有何发现?”
“我当时便觉得君主必会亲自去断崖下寻你,便向那个方向追赶,几日后果然在断崖下的宋国小村发现了君主,他正挨家挨户寻问是否有人见过你。”
华莠心中又暖又疼,他明白了,宋陨以为他坠了崖,是以一直在崖底的梁国境内寻找他,谁又能想到他半空被树冠接住,又被救回到宋国了呢!
“我自知君主离意已决,不敢现身请他回去,只得远远跟随,想暗中护他安全。”承平低声道,“可是很快被君主发现了,他训斥我道:‘你乃宋君贴身侍卫,非我宋陨的,你离开君主身边,实乃失职。’我只得更远些跟随,终于在一个大镇的集市上,把君主跟丢了,自此再未见过君主。我撒了人马四处寻找,可不知君主的下一处目的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华莠亦猜想到宋陨必会去断崖下寻找凭吊他,本想先去那里寻他踪迹,如今知道他已离开,也不必再去了。接下来子珺会去哪儿呢?
华莠站在国君殿的大门处,微仰起脸,在阳光下闭上了眼。
子珺,你在哪里?
子珺所去之处,必定与自己有关,会是哪儿呢?华莠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幕幕回想着自己与宋陨的过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齐国桃树下的初相识,护腕,生日礼物,生日夜舞剑,端午之别,五年后的宋国重逢,铜心弓,战场击鼓,雪夜帐外赏雪送别,第一次将他抱在怀中,第一次夜宿君王寝殿,麒麟密钥,宋陨视察前线,吕国三君会盟,翻窗月会,洞房花烛……等等!华莠蓦地睁开眼,星眸射出一道精光。
他忆起二人的几段对话。
抄后路去偷袭齐军大营前的那个雪夜,二人在帐口赏雪。
宋陨:“华莠,打完了仗,你想做什么?”
华莠思索了半晌:“等我回来了再告诉你。”
在吕国三君会盟之际,二人从梅园偷溜出去逛街,凭着宋陨的惊世容颜骗得一对姻缘锦,华莠开心地在路上倒退走着。
华莠:“子珺,待将来彻底停战了,我想与你沿着天江而上,一直走到源头处,我们走走看看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
华莠的心擂鼓似的跳起来,沿天江而上!子珺定是去圆他这个梦想了!
这时见承平正牵了踏月出来,马身上还搭着个包袱,华莠欣然牵过马,背上包袱道:“我知道去哪里寻他了。”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承平倏然动容:“我与你一道去。”
踏月已窜出去老远,华莠声音远远飘过来:“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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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渡乃原梁国的三大天江渡口之一,如今改天换地,成了宋国治下,倒未受任何影响,仍是满街南来北往的渡客,将镇上客店、酒楼等各处都挤的满满当当。
宋陨进了一家离江不远的小店二楼,捡个窗边的位置坐了,摘下帷帽放在身边,抚了抚紧靠在腿边的白闪。如今白闪已长成,但来了陌生处便胆怯了好些,转着小黑豆眼儿打量着四周,不似在家那般无法无天了。
小二忙热情地迎上来招呼,端上茶水并一副碗箸,“客官,来点什么?”
宋陨瞧了瞧那一副碗箸,抬起脸对小二道:“还有一位。”
小二一瞧见这张脸,水碗差点扔地上,老天爷!天下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是画里头走出来的罢?虽穿着一身简单白衣,那气度却如君王临朝般,显见得是非富即贵。小二不敢再直视,忙低了头,小心记下客人点的菜,心乱跳着去准备了。
宋陨隔了窗,远远地望着渡口处,正有一艘大船靠了岸,码头上立时嘈杂热闹起来。
下了船的百姓背包罗伞,拖儿带女地走出来,又慢慢地消失在各条小巷、铺子之中了。
小二端了饭菜上来,又添了一副碗箸,恭恭敬敬地放下了。宋陨将这副碗箸摆在自己身旁,柔和地瞧了一眼,又从腰间挂着的小锦袋里翻出两块肉干递给白闪,看它捧着欢快地吃起来,这才拾起箸,搛了口菜放入口中,心不在焉地吃着,又转头望向码头。
“天江南北只有客运,并无商运,未免可惜,如今的局势,南北对峙已成,几十年不会有大变化,该开通贸易往来,方是利国利民之道,你以为如何?”
宋陨心中说着,习惯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碗箸,正要将如何开通商运的设想详细与他说说,忽的想起华莠曾向他要过的一件生日礼物:“我要偷得你浮生半日闲,你放下国事,陪我半日好了。”
略愣了愣,宋陨展颜一笑,低头抚了抚白闪,似对它,又似对华莠轻声说道:“好,放下国事,咱们便安心游玩。”
说罢继续吃饭,却总觉得有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倏然抬头,与一对黑眸对个正着。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异族的衣裳,颈间挂着五颜六色小石头串成的饰品,脸膛晒得黝黑,脸却甚是清秀,一对眉眼黑漆漆的,抱着臂蹲在门口处,远远地望着宋陨与白闪。
见宋陨望过来,他并未害羞害怕,反倒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黑眸亮闪闪的。
宋陨心一动,这少年,像极了当年的华莠,心下一阵温柔的酸涩,他向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眨了眨眼,起身走过来,身形劲瘦,脚步甚是灵活。离着宋陨还有点距离便停住了,颇礼貌地叫了声“大人”,是清亮的少年声音,只是略显生硬。
“要不要一起用饭?”宋陨温和地邀请他。
少年摇了摇头,道了谢,蹲下身子望着白闪,眼里满是喜爱,“这只雪貂,好看。”
“你识得雪貂?”
“嗯,养过。”少年说着,伸手轻轻触了触白闪。
白闪原本不许生人碰触的,却与这少年颇为投缘,小爪子一搭少年手臂站了起来,跟人家眼儿对眼儿地对望着。
少年喜笑颜开,便蹲在那里逗弄着白闪。
宋陨放了箸,眼含笑意望着他俩,“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下巴一指窗外码头方向,“客人东西多,我,背到码头。”又笑呵呵加了一句:“赚钱。”
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少年不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