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将军劫》善舞长袖

120、第 120 章

　　宋君要吃人般地望着他，暴躁地叫道：“我还想问你呢！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哥！你还我哥哥来！”
　　双手握住华莠衣领，愤怒地摇着他身子。
　　这人正是宋陨的弟弟，宋岫。
　　华莠的心直沉下去，他抓住宋岫的手，声音低得快要发不出来：“你告诉我，子珺到底怎么了？”
　　宋岫摔开他的手，瞪着他，慢慢红了眼睛，倒退了一步，无力地摔进矮榻之上，喃喃道：“你可真是我哥的劫数！”
　　华莠如泥塑般，听宋岫讲了不为他所知的，发生在宋国的点点滴滴。
　　远在天江南北战争爆发之前，一些宋国农人在挖地建房时，发现了一种黑黝黝的石头，当时尚不知这石头有何用处，后来匠人师傅在打制农具时无意中加入这种矿料，发现农具更加锋利耐用，便对这种石头宝贝起来，因石料稀少，被当地人称为稀石。
　　消息辗转传入杂造局，引起了制箭师傅的注意：若在箭镞中加入会如何？只是尚未来得及尝试，齐军入侵，南北战争爆发，宋国全力以赴抵抗齐军，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待华莠带人烧了齐军粮草、射杀齐环扬，齐军兵败撤回江南后，宋国杂造局又重拾使用稀石造箭大业，华莠奉梁君召回国时，第一批稀石箭镞已制成，被送到宋君面前，宋陨方始知道有此一事，亦甚是欣悦，下令在全国寻找矿脉。
　　稀石的出现，勾起了宋人，尤其是朝臣的贪念。
　　在江北三国中，宋国虽国土面积最大，军事实力最强，但对另两国并无碾压优势，是以并未有挑起战争的野心。然随着变法的推广、稀石箭镞的制成，朝臣渐次不安分起来，以相邦胡殄为首的一班人常把“振兴大宋”放在嘴边，加紧筹谋统一江北之战。
　　“你在宋都驻军，被梁君紧急召回那次，我哥已接到密报，知道齐国发动南北战争目的未果，转而要联合梁国对宋宣战，那时相邦便献计，或者将你秘密斩杀，或者利用哥与你的私情，诱惑你留在宋国，因你若回梁国，便是对宋最大的威胁。但相邦的计策被哥断然拒绝了，哥说，他要堂堂正正赢天下。”
　　华莠想起那次城外长亭送别，宋陨眼中的莹光一闪，他果然已知了两人未来命运。放他回去，必成敌手；留在身边，又有随时被杀风险，更不想以情困他，未来的路，宋陨让他自己作出选择。
　　宋陨当时的心情，又是何其纠结难过？
　　想及此，华莠的柔肠如被寸寸搓断。
　　宋陨并非不想统一江北，然要如何对待华莠，是最棘手的问题。
　　“想要杀你父君，夺你国土，又不想伤害你，这难题要我哥怎么解？我如今真的后悔，当年为何不是我去齐国做质子，那样哥便不会遇到你，不会有这许多纠结烦恼，他早便心无旁骛灭了梁吕，从此开开心心地作着他的君王，受万民顶礼膜拜。”
　　宋岫一副追悔莫及的神色，两年不见，宋岫沉稳成熟了许多。华莠心里疼着，却只急着要知道宋陨怎样了，“子珺……”
　　宋岫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华莠，我是直到哥出事，听相邦说出这前后情由，才知这些内情，否则，我早派人去梁国刺杀你了。只要你死了，这结，便全部迎刃而解。”
　　华莠悲伤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他如何不知？所以他才只身赴死啊。
　　“他不想你背负不忠不孝骂名，不想毁你神箭王的威名，不想你委屈求全左右为难……这些他都想替你背，为此不惜与朝臣左右逢源，推诿拖延，直到……”
　　直到宋陨发现又一股神秘力量出现，蠢蠢欲动，且在宋梁边境发现了秘密坑道——有人也在寻找稀矿！
　　发动战争立时变得迫在眉睫——若别国也制成稀石箭镞，那宋国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了。好在宋国的稀石箭镞也研制到了满意的程度。
　　宋陨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杀”死华莠。
　　只有华莠为梁国为梁君血洒疆场，命断阵前，方能成就他身为一名武将最荣耀尊崇的结局。
　　“哥不顾所有人阻拦，定要亲自赶往清江前线，他要亲自与你‘对决’，亲手实施他的计划。又正逢甄未被抓、你欲大婚、梁君相邀，种种事情凑在一块儿，哥正好将计就计。”
　　华莠眼前又浮现出贺礼花轿中宋陨似笑非笑的盛世容颜，心温柔地绞痛着。子珺，你究竟怎样了？宋岫你就不能痛快告诉我么？
　　“他命杂造局特制了三支箭，每支箭镞的槽中都放了适量的麻沸散，只要你中了箭，便会如死了一般。让世人以为你战死沙场，成就你的美名，哥再秘密将你带回宋国，待你醒来，已是江北统一的局面。你要杀要剐，要如何替父报仇，他皆会随你，哪怕你要江山，他亦会与你共有。总之能让你活着又不辱威名，他亦振兴大宋全了父君心愿——这便是他的全部计划！”
　　华莠定定的愣在那里。
　　“可是哥万没想到会被最信任之人作手脚！相邦一直认为你是宋国最大威胁，若按哥的想法将你接来宋国，你若真要与哥共享江山呢？留你活着，后患无穷。他竟将计就计，暗中命人用稀石箭偷换了麻醉箭。”
　　“那夜哥射出那一箭，见你受伤甚重的样子便起了疑心，又万料不到你自行跃下悬崖，肝肠寸断，当即便要去崖下寻你，被承平拦腰抱住，派兵士强行将他送回军营，他亲带了人绕道崖下找人。哥回到军营审问保管麻醉箭的兵士，方知实情，他红着眼，抽出旁边侍卫的腰刀，一刀将那人劈杀于面前。”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人。”
　　宋岫讲得心累，华莠听得心碎，他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着，仿若见到了宋陨那双绝美水目中的绝望与震怒……
　　“承平找了两三日才空手而回，哥又派了一队人去找，那几日他倒平静下来，专注战事，之后便带大军返回了南莒。”
　　“我那时毫不知情这些变故，被哥派去吕国会见吕君，商谈后续事宜，这时方知当年在梅园相遇的是吕君女儿，我二人两情相悦，经吕君搓合遂约定秦晋之好。吕国不战而归入宋国，吕君被哥封为大公。”
　　“我以为至此已是天下太平了，却不想几日后，相邦前来见我，见面便跪地痛哭，呈上哥的一封信。”
　　宋岫满面沧桑，“哥在信中附了诏书，将王位传于我，他，走了。”
　　华莠呼吸一禀，猝然抬头：“走了？去了哪里？”
　　“若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还会坐在这儿么？”
　　宋岫将相邦讲给他的与宋陨最后一面的情形，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华莠。
　　这日胡殄与甄未听召，来至国君寝殿的东偏殿，宋陨照例坐在帘幕后，写着什么。他身后的窗子半掩，春风轻拂进来，吹得幕帘轻轻摇荡。
　　自宋陨从清江战场回来，胡殄一直等着他处罚惩戒自己，宋陨却不动声色，照常与他议事，只是中间拉起了帘幕，二人再未直接见过面。
　　两位重臣见了礼，听到帘内的宋陨以他一贯清亮柔和的声音问道：“二位近日可还有要事在忙？”
　　二人不知君王何意，据实答道：“君王已解决完吕国事宜，江北大局已定，盛世初现，臣等哪还有甚么事可忙的。”
　　帘内宋陨的身影放下了笔，“甚好，相邦为振兴宋国殚精竭虑几十年，劳苦功高；甄卿推行变法，强国富民，如今大局初定，你二人功高最盛，孤要好好赏赐。”
　　胡殄笑道，“君王说笑了，臣等已位极人臣，又皆无家室，要赏赐何用。”甄未亦如是说。
　　“赏罚本该分明，该赏还是要赏的，”宋陨正色道，“除财物外，孤欲命史官单独修书，记录宋国百年振兴之路，你二人功绩将着重书写，青史留命，供后世敬仰。”
　　二人听了，惊喜过望，齐齐跪倒，连连叩首，“谢主隆恩！”
　　试问天下哪个文臣不想名垂青史啊！
　　“既是赏罚分明，该罚亦要罚。”宋陨声音依旧清亮柔和，二人却同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相邦自作主张，欺上瞒下，暗渡陈仓，手段卑劣；甄未居心叵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二人功绩虽丰，却品行不端，实为君子所不齿，孤要将此亦书于史中，供后人警醒。”
　　二人心一抖，冷汗当即下来了。史书留名，品行不端，这不啻遗臭万年啊！文臣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恶名么？
　　两人冷汗涔涔伏于地上，口中叫着君王，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胡殄知道，君主的惩罚终于来了。原想着至多不过要了他老命，却不想是要千万年鞭他的尸，让后人指着脊梁骨骂他，让他做鬼都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