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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 1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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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与那人走在赶往南莒的路上。头上骄阳似火,晒得路边树木的叶子都蔫蔫的,二人戴着大斗笠,货物捆扎好了背在背上,小山似的,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货物虽重,对华莠来说也算不了甚么,少年时磨炼出的好底子,成年后又常年在军中,身着重盔重甲,弓箭短刀不离身,他的身子,何尝轻松惬意过呢。
这身上的重负,远不及他心里沉重。
每往前走一步,便离宋陨更近一步,华莠的心便痛一分,也更乱一点。
他想他,抑制不住想偷偷瞧他一眼;可又怕看到他过得太过幸福快意,徒劳伤心,又想逃得远远的……
花溪镇离南莒不过四五十里,二人走了一半日也便到了。那人对华莠不惜力气干活甚是满意,只是这人太闷了,自己与他闲聊打发时间,他老是神不知所往,听都听不到,真令人扫兴。好在他一央求,这人倒真帮他把货物送到了家里,他便也不食言,给了他说好的脚费。
华莠收了钱,略想了想,便压低斗笠,在南莒城中转了一转。
故地重游,华莠心中宛若翻江倒海,他与宋陨阔别五年后,在这里重逢,又在这里分别。在联军中一年多,他们生死与共,情深意厚,彼此交付,可最终,还是落个劳燕分飞,一别两宽的下场。
这南莒,是他的福地,亦是他的伤心地啊。
华莠怅怅地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朝他当年驱邪祟时找的巫师家附近走去。他记得那附近有条小河。
天色暗下来后,华莠选个僻静处跳进河中,将疲乏的身子并汗湿的衣服尽皆洗了,即便是偷偷望他一眼,他也想干干净净地去见他。
出来找了个小树林,躺了下去。盛夏季节,衣裳没一会儿便干了。华莠身子乏累,却睡不着,想起那年找巫师驱邪的闹剧。非也,并非闹剧,他是真的中了邪,至今也没有治愈,一到事关宋陨,便身不由已。
比如此刻,他本该上路赶往河曲了,却终究败给了再看他一眼的渴望,“便当作正式的诀别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联。”他哄自己说。
第二日,华莠早早便醒了,他不知庙在何处,便往城中心走来,想着往人多的地方去便是了。
果然,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都陆续往城东方向去了,华莠慢吞吞地跟随着,暗想,宋陨与夫人必是乘坐辇舆去庙里的,沿途并无机会露面,还是得在庙前等着,他们上下辇舆时或可见着一眼。便随着众人一直朝前走去。
走了多时,终于来到一座寺庙前,横匾上书着“般若寺”三字。院内庙宇层层叠叠,甚是壮观气派。
虽说宋君要来,寺庙却并未封禁,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进出着,各处参拜,院内香烟缭绕,木鱼诵经声不绝于耳。
华莠不信鬼怪不信神佛,自是不会进去,在寺庙外寻了个视野开阔处站定,只等着国君摆驾到了,瞧一眼便走。
那寺庙外头越发热闹起来,小商小贩越聚越多,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游人更是熙熙攘攘,吃着美食,挑选着顺眼的小玩意儿,真个如盛大节日一般。
行吧,子珺开创的这盛世,或有自己一点功劳罢?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华莠总算不那么难过了,心里宽慰了稍许。正这时,远远的人群骚动起来,他的心一揪,又猛的狂跳起来。
——宋陨来了!
一队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护着一辆阔大辇舆缓缓而来。华莠一眼瞧见了承平,在最靠近辇舆的位置,多年如一日地,不动声色地护在车旁。
华莠不由自主地眼一热,往人群中隐了隐身形。
百姓在路两侧热情地呼喊着国君,一些姑娘狂热地向辇舆上掷着鲜花。
华莠心一紧,这么多人向舆内掷东西,万一有人心怀不轨……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挤了挤,将宋陨的那支箭从包袱中抽出来拿在手中,斗笠低垂的沿下,一对星眸微眯着,警觉地在人群中逡巡。
时时挂牵宋陨安危,已成了华莠的本能。
辇舆在寺庙门口停下来,两名内官上前摆好轿凳,掀开蔓帘,舆内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内官腕上,随即一只玄履伸出,踏在轿凳上,宋君步下辇舆。
华莠的目光再不受控制,牢牢盯在宋君身上,心一忽跳得急促,一忽又柔软得跳不动。
宋君未着冕服,仍是一贯的白色暗纹常服,身形匀称挺拔,头上戴了顶帷帽,白色轻纱直垂到胸前。
周围百姓在宋君下辇时静了片刻,此时又陡的欢呼起来,看得出对自己的国君甚是亲热爱戴。
宋君向四周点点头,回身向舆内伸出手去。
一只柔夷玉手自舆内伸出,玉指尖尖搭在宋君手心,一身绛红吉服、头戴帷帽的窈窕女子现身辇门处,宋君爱惜地将她搀扶下来。
周围百姓的欢呼声更响,寺庙住持等人早满脸堆笑迎上来,双手合十见了礼,引着国君夫妇往寺内走去。
华莠浓睫颤了颤,半垂下来遮住眼中酸涩,清矍的脸颊上现出一条咬肌。
子珺,就此别过,从此天高地远,你我各自安好罢!
华莠心中说罢,转身想走,周身却被引颈热切看热闹的人拥着,一时退身不得,他扫视着何处人少能退出去,目光望到庙门处,脸色骤然一变。
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推推搡搡从庙门人最少处快速挤到前面,扬起手中一物,向着宋君便要投掷!
华莠脑子嗡的一声,眼看自己离得远已来不及,情急之下用尽全力将前面人群一推,只听得“哎呦”“妈呀”一阵乱叫……
普通百姓如何受得这三石的臂力?人群被他推得波浪似的向前倒去,瞬间传导到那人身边,那人被挤得一个趔趄,人虽未倒,手中之物却已投掷不出。
华莠飞身跃起,脚尖轻点地上几人的肩头,腾挪间已到庙门近前,那人也稳了身形跳将出来,双手握着一物全力向宋君刺去。
宋君方丈等人听到动静,早停住步回头观望,见了这一幕,宋君慌忙回身,将夫人护在怀中。
华莠不看他们,伸出手中那支箭一搭,压住那人双手,又翻转一挑,一物被挑得飞向空中,在阳光下莹光一闪,似是柄短匕。
那人没了武器,气得哇哇叫,狂舞着手臂疯了般向宋君冲去,似要咬人一般。华莠见这人身材瘦小,又无甚功夫,不过是使着莽劲硬闯,心下诧异,不想伤他,上前一步,用身子挡在宋君身侧,伸手去捉他手臂。那人手臂乱挥着,一把打飞了华莠的斗笠,自己的也掉了下去。
两人脸面一露,皆大吃一惊——
“华飞?!”
“叔父!”
时间凝固了一般,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几人皆僵在当场。
华莠一只手还按着华飞肩膀,华飞的手臂僵在半空,脏兮兮的小脸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傻。宋君抱着夫人站在他俩面前,也如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承平护在身侧,手握刀柄,如见了鬼般望着华莠。
“叔父!”华飞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不是鬼,涕泪交加地一头扑进华莠怀里。
华莠抚着华飞后背,轻轻拍着,歉疚地望了宋君一眼,拥着华飞转身想走。
宋君放开夫人,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他手臂。
“华莠?!”他声音发着抖,一把将帷帽的白纱撩开半面,露出一只眸子直直盯着他。
华莠望见这面容,立时惊得魂飞魄散!
“将这人带走,回宫!”
宋君说罢,放下帷帽,转身扶着夫人又上了辇舆。
住持及围观的众人皆有些措手不及,议论声潮水似的涌来涌去。
“这还没上香还愿呐怎么就走了?”
“怕是夫人被刺客惊吓了吧?”
“君王定是急着回去审问啦。”
“君王好似识得那个救驾的?”
“哎呦今日倒意外看了场热闹……”
“叔父你没死啊!”华飞总算破涕为笑,钻出头来挂着眼泪问道。华莠苦笑了一下,没心情跟华飞解释,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承平走过来,华莠一把拉住他,目光刀子一般仿若要把他的心思都挖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承平眼神复杂地望了望他:“一会儿君主必会亲自告诉将军的,请吧。”
一路上华莠的心如被油煎着一般,对华飞的问东问西充耳不闻,一股不祥的预感啃噬着他。
终于等到进了国君殿,与宋君单独面对面了,华莠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双目微红,嗓音喑哑:“子珺呢?子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