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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 1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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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欢欢喜喜地走了,老药农爷孙俩却空落落地若有所失,望着华莠忙忙碌碌打扫了院子,担了水,又砍了许多柴,心里愈发不安。
他们预感到,华莠此去,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上路这天,华莠扶着老药农坐到院中木墩上道:“男儿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您救我一命,如同再生爹娘,我如今一无所有,无以为报,请受我一个头罢。”
说罢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老人叩了个头。
站起身不舍地望望老人与柳叶,“保重。”转身出门而去。背上空荡荡的行囊里,除了一点干粮,只有那一支箭。
老药农万般不舍地望着华莠背影,难过得红了眼圈。柳叶如同心肝被摘了一般,也顾不得羞涩,伤心得大放悲声,又狠命地擦着眼睛,想再望一望他身影。如今方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仿若仙凡两隔之人,他波澜壮阔、波折诡谲的世界,她永远遥不可及。
这样的男子,她今生能得一遇,已属至幸。
一头小毛驴拉着一辆独轮车,华莠一行三人护着那姑娘晓行夜宿,赶往花溪镇。这镇子华莠知道,当年三国联军与齐国开战,他从清江镇戍边处急行军去南溪营时,便途经过此地,那里距宋国国都南莒,不过四五十里路程了。
此次出行,终于促使华莠下定了离开药王村的决心,他要先打听到父君的现状。若他尚活着,便从此陪在他身边,他害他丢了国,总还能给他一个家;若他已亡故,便去墓前祭拜,再走遍天下,将华飞寻回来,慰老父在天之灵。
至于宋陨,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行了两日,到了一处热闹的大镇,几人找了家店打尖用饭。天气炎热,食案都摆在当街路边,几人捡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拿出自备的干粮,只点了几碗清汤。
店门口处打横摆了张小案,正对着众食客,一位白胡子老者坐在案后头,正舌灿莲花地说着书。
“……便听得大将军断喝一声:‘哪里走!’挽起宝弓,搭上利箭,刷刷刷,便是三箭。齐军那三个将领齐声惨叫,再看后背,个个后心一箭贯通,深入铠甲。三人栽了两栽,晃了两晃,扑通通,尽皆摔落马下。齐军顿时如泄了的洪水,乌泱泱地跑了!”醒木一拍,“这便是‘艺高胆大震敌手,自古英雄出少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华大将军威武!”“厉害!”“果然神箭王!”
下面食客齐声叫好称赞。
华莠心下一惊,这是……在讲他的故事?!
旁边新嫁娘的哥哥噗嗤一笑,低声道:“这老头儿讲的也太玄了,天下哪来那般厉害的人物。”
华莠也不由一声苦笑,由衷道:“是啊,世间哪来的英雄。”
他见那说书老者收拾了扇子醒木,也坐到下面食案前来用饭。食客们无钱给他,便将自己的饭食分一些与他,算是聊表谢意。老者也不推拒,边吃边与人闲谈。华莠用心听着,觉得老者甚是有些见识。
华莠想了想,从自己包袱中拿出个馍,来到老人身边坐下道:“老人家辛苦了,这个带着路上用。”
老者道了声谢,抬眼打量了他一下,目光略略一愣,又着实瞧了他几眼。
华莠倒不担心被人认出,他穿着农人衣裳,上山采药早晒得脸膛黧黑,额上又多了条长疤,原本亦长年在军中,无几人见过他,是以任着老者打量,状似无意地问道:“老人家所说的故事,是打哪儿听来的?”
老人边吃边道:“小老儿常年走南闯北,各处听来的罢了。”
“前些时日的宋梁之战,老人家可听到些新鲜故事?”
老人一听,似乎无了食欲,放下箸道:“听到的都是我不爱听的,不提也罢。”说罢叹了口气。
华莠黑眸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老者黯然道:“少年英雄身死,将才殒落,不令人心痛么?我说书,只讲南北之战,不讲宋梁之争。”
华莠心中一热,这世间,竟还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老人家,”华莠温声问道,“可知那梁君现下如何了?”
“早亡故了。”老者简洁道。
“宋君……杀了他?”华莠脱口问出,却又害怕听到肯定答复。
“你把宋君想成了何样人?”老者似有些不爽地瞟了他一眼,“宋君与华大将军曾共同抵抗齐军,也算英雄相惜,又何必做到杀他父亲的地步?”顿了一顿道:“梁君是战败后病重身死的。”
华莠心下一松,又一痛。
“哎,”老者长叹了一声,“梁国国君,长子,次子,竟均死于清江,那里真是梁国的劫数啊。”
华莠心情更是沉重,低声道:“老人家何以知道得这般详细?”
“说书之人本就各处游走搜集故事,小老儿尤爱英雄,这次为访明华大将军之事,在清江待了月余。”又定定望着华莠道:“若不是知道他坠崖死了,你准得吓我一跳,我常年讲他的故事,心里想的就是你这般沉稳威武的样子。”
华莠倒被他吓了一跳,起了身诚心道:“他一个战败之人,何谈英雄,老人家还是换个英雄讲罢。”
华莠回来,那几人也用完了饭,几人上路,又一日,终于到了花溪,将姑娘送到婆家。
那婆家也是个仗义的,感念众人一路辛苦,还每人给了几个赏钱。
那几人对华莠不再回药王村倒也不甚意外,毕竟他本也不是那里的人,几人在花溪分了手。
华莠站在烟火气十足的小街上,心中一片荒凉。父君已死,宋陨已婚,华飞不知所踪,唯姜,周宓,皆不知去向。曾经熟识亲密的那些人,再一次风流云散了。
这世间,再无一人牵挂他,亦无一人需他牵挂了。
华莠怅望了片刻,大步向一家小店走去。
听说书老人讲,父君死后,被允运回梁都附近的墓地安葬,自己可取道河曲方向回梁都守墓,一路上正可寻一寻华飞。
而这种客店迎南来北往之客,是最佳的信息集散地。
华莠走过去坐在人最多处,留心听着旁边的人闲谈。
刚听了几耳朵,便听到较远处恍惚传来了“都城”“宋君”字样,华莠心重重地一跳,忍了一忍,终究忍不住,端起水碗佯装找位置,凑去那边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果然一桌上几个买卖样的人正议论着都城里的事。
“我这次贩的都是小孩的玩意儿,庙会时节,高门大户也都带着小孩出来,这玩意儿卖得快,价儿还好,这回必能狠赚一笔!”
“那你这也贩得太多了罢?庙会不过就一天。”
“宋君哪次出行,街上不是人山人海的?我还怕不够卖呢。”
“宋君真来赶庙会?”
“自然是真的!宋国刚统一了江北,宋君又娶了夫人,如今夫人又有了身孕,正是三喜临门!所以宋君要亲给菩萨上香还愿,说是还要大赦天下呢,告示都张贴出来了。”
“哎哟,那这庙会是够热闹的。也难怪这般重视,这么些年宋君都未娶妻,如今一眨眼,连子嗣都有了,自是得大贺啊……”
旁边的华莠已僵在那里。夫人……有了身孕……,这消息像把刀子,在他胸口箭伤处又捅了一下,他觉得那伤口贯穿了他的身体,漏着风。
子珺,如今你过得够美气的……
他知道该为宋陨高兴,可他嘴角一勾,只露出个苦涩的微笑,星眸里透出的,是不自知的心碎神色。
子珺有了美满的小家,从此与他,真的没干系了。
华莠喉中忽然一阵焦渴,他想喝酒,他扫着邻桌人捏着的酒盏,喉节一动。唉,何必非来此听这些呢,自讨苦吃。
华莠意兴阑珊地起身要走,却听旁边人叫道:“小哥。”
华莠一回头,见那几人齐齐望着他,叫他的正是贩卖小孩玩意儿的那个买卖人,看样子,喊了他好几声了。
“何事?”华莠意外地问。
“我是问小哥,可知这镇里何处能找到卖脚力的人?”
“抱歉,我亦是赶路的,对此处不熟。”
“小哥是去哪里?”那人打量着华莠,似是对他结实的身子甚是感兴趣。
“河曲。”华莠随口说道。
那人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小哥,你可想赚些外快?我的同伴脚坏了,赶不了路,你帮我把货物背到都城南莒如何?你去河曲正巧顺路,不误你赶路。”
“我不去南莒。”华莠的心突地乱跳起来,转身要走。
“你不必进城,帮我运到城外头就成,我出大价钱!”那人锲而不舍地诱惑道。
大价钱?寻华飞,赶路,确乎处处需要钱,况不必进城……华莠想走,可不知为何迈不动步子,心里极力劝说自己这笔钱该赚。
“出的价钱有多大呀?”隔壁桌上一人来了兴致,边询问边走过来。
“成吧。”华莠的嘴自作主张应了。
那人开心地一笑,“过来先吃饱饭,完事咱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