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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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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山脚下一片杜鹃林开了花,远望过去,红彤彤地如云似霞,又如烈焰一般,烧向半山腰去了。黄昏时节,华莠常望着那片花海若有所思地发呆。
更多时候,他与老药农一同去山里采药。背着药篓艰难地穿行在密林里,听老药农絮絮叨叨地讲着辨别草药的方法,耳旁不知名的鸟鹊啼叫着,这种时候,华莠会恍惚地想,便在这里这般地活下去,不知山外岁月,不问世间情仇,也甚好罢。
如今他与世隔绝。老药农只精通草药,对外面的世事变幻并不关注,毕竟,管他谁打赢了谁,谁做了天下霸主,他还是一样卖他的草药糊口,华莠问的那些事他皆一无所知。
隔绝便隔绝罢,反正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然与他无关了。
这日从山里回来,华莠正在茅屋中就着瓦盆洗去满脸汗水,柳叶轻盈走进来,将一物放到身旁的案上道:“那日爷爷救你回来时,沾染了血迹,我帮你洗好了。”
说罢羞涩的一笑,转身出去了。
老药农正把刚采来的草药放入匾中,从窗户见着了这一幕,暗暗叹了口气。
柳叶来到爷爷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爷爷摆弄着草药,心思却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老药农于心不忍,却还是轻声说道:“那小伙子,迟早要走的。”
柳叶手一停,一双大眼疑惑又震惊地望向老人,“为什么?”
“人中龙凤,岂会在小河沟里久待,”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他不过在这里疗疗伤罢了。”
柳叶又惊讶又心痛,眼圈一红,扔下草药跑出院子去了。
老人望着孙女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也没了做事的心思,坐到一个木墩上,瞧着远山发呆。
华莠擦干湿淋淋的脸和手,走到案旁,见柳叶放这儿的是个做工还挺精致的小巧香囊。华莠疑惑地打开,立时如被烫到了一般,手狠狠地一抖。
——竟是那根艳红的姻缘锦!
华莠恢复记忆之后,便发现脚腕处的姻缘锦不见了,他摔落到树冠之时身上有许多擦伤,原猜想是树枝刮断丢失了,不想竟是柳叶摘了清洗去了。
华莠盯着这失而复得的锦,心内百味杂陈,被刻意压制许久不去回想的那些前尘往事,蠢蠢欲动地在他脑子里翻涌着,呼之欲出。
华莠放弃了挣扎。
他将姻缘锦拿出,揣入怀中——宋陨既已娶亲,他不会再将锦系在脚腕间了——那锦似有温度般,烫得他的伤口处火烧火燎的一阵难受。
华莠走出茅屋,见老药农难得的没在翻弄他的草药,无精打采地坐在树墩上,以为他进山累了在休息,打了声招呼道:“我出去走走。”便出了院子,向村口走去。
夕阳尚余着一点余晖,照得远山镶着一条金边,然转瞬夕阳也便坠下去了,夜幕一点点罩下来。
华莠信步走着,记忆早已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满脑子都是与宋陨的过往,那些点点滴滴令他甜蜜温存得想畅笑,心又像被揉捏抓挠着,酸楚得要碎掉。
许久后他才发现,自己已走出村头许远,脚下是一片他与老人进山时必经的草地,堆着一堆堆村人割下来的柴草,晾晒着尚未运走。
华莠太累了,他在黑暗中寻了一处最高的草堆,仰面躺了上去。
星空竟是如此璀灿,繁星汇成的玉带横亘中天,神秘而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星河闪耀,流光溢彩,仿若……宋陨的眼睛。
华莠贪婪地望着,那双眼睛,曾给予他多少欢乐与慰藉啊,让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命,为他死亦在所不惜。
如今为他死了一次,自己后悔了么?
若是真的死了该有多好,他便不会如现在这般纠结猜疑他了,不会如现在这般一边纠结猜疑他,一边又狠命地想他!
胸口处的箭伤撕裂般地疼着,华莠瞪着苍穹问自己——这不是他期盼的结局么?子珺得了江北,有了妻室,堵了天下悠悠众口,从此做回世人眼中最完美的君王。
这不是他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么?
死于子珺手,与死于他人之手,又有何分别?何必耿耿于怀?
可他骗不了自己,那不一样!
远远近近的草丛中,不知名的虫鸟鸣响着,令寥远的静夜更显寂寥。世界在黑暗中无限扩大了,与星空融为了一体,华莠呈大字躺在青草堆上,已不知身在何处,今昔何昔。
他恍惚起来,似是进入了梦里,又或许只是忆起了一段旧事。
暮色四合,君王殿陷入一片寂籁之中。他看到自己身披黑氅,头戴风帽,隐秘地穿行于廊柱与帘幔之间。长廊两侧青铜器皿中的微弱灯火在微风中偶尔摇曳,满室黑影幢幢,他斜斜的身影被拉扯得忽短忽长。
无声地走过长长曲廊,穿过几道暗门,他来到一道门前,熟稔地敲了几下,三轻两重。
门开了,殿前侍卫总长承平将他迎进来,轻声说了句:“怕是已经歇下了。”
他点点头。
承平轻轻拉开对面的另一扇门,替他撩起帘幕。
他迈步走进了国君寝殿。
室内灯火幽微,有夜风从窗棱拂进来,满室帘幔轻摇慢摆。他推下帽兜,解下大氅,随手扔在锦垫之上。
地中间阔大矮几上,摊着简牍与帛书,旁边精美秀巧的湘竹榻上,侧身卧着一人,呼吸绵长,香梦沉酣。
右手尚捏着一本册子,搭在腹间,想是看书等着他,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他将册子轻轻拿起,放于案上,在幽光中温柔地打量着榻上之人。
沉睡中的他眉目如画,白日里那双直击人心魄的眸子被遮盖了,愈发显出现世静好的安稳祥和来;柔软的白色寝衣勾勒出修长身形,匀称的脚踝跟莹白双足露于衣外,舒适又随意地交叠着。
一只腕上,系着条红艳艳的姻缘锦。
他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那脚腕。
这具躯体,他无一处不熟悉,却越是熟悉,越是沉迷。
这轻微碰触令榻上之人身子微动,缓缓睁开了一对莹润水目。
他不待他目光清明,便俯身吻了上去,辗转吮啜着他双唇,如贪饮一杯佳酿。
甘爽绵甜,柔润醇厚,浅尝辄醉。
那人轻轻推了推他身子,将他推开一点,初醒的眸中含着一丝缱绻笑意。
他回首从案上拈起一朵花,是他来时路上采摘的野花,戏谑地插到他鬓角。那人坐起身,将花拿下来,放在鼻边轻嗅了嗅,伸手抚了他的脸颊一把。
他一偏头,张口将他指头咬住,舌尖在他指尖一舔。
那人眼神一荡,手轻轻一拉,将他拉到自己眼前,用小花轻轻拍了下他嘴角,一双水目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他如同一只泼了松脂的火把溅上了火星,瞬间轰地燃烧起来。他一张口,松了他手指,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走向宽大的精雕梨花木卧床。
低垂的帘幕将这一方天地与世隔绝,仿若此时此刻,这寂寂人世间只剩了他二人。
他将这珍宝揉搓于怀中。无论有了多少次肌.肤相.亲,他都如第一次般,因兴奋而轻微的战栗着。在这里,他不再是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拔寨的将军,他亦不再是高居庙堂运筹帷幄的君主,他们只是与心上人欢.愉的凡夫俗子,恣意痴.缠,索要无度。
肌肤亲着肌肤,汗水融着汗水,心跳伴着心跳,深情对着厚意。
长夜漫漫,在国君殿的这一方天地间,他们毫无保留地交付着彼此,在索取与献祭之中,快活的沉沦。
药王村村头的草垛之上,睡梦中的华莠眼角滑下一滴泪珠。即便在梦中,他亦清楚这是在做梦,清楚这美梦中那令魂魄颤栗的好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了。
几日后,老药农家的扉门一开,一人走进院子。
自打华莠醒来后,老药农家便比以往热闹多了,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事没事的都爱来这院子转转,跟爷孙俩拉拉家常。柳叶如何不知道,她们不过是想看华莠几眼,毕竟这般的男子,在这偏远乡间委实太难得一见了。
柳叶虽然着恼,又颇得意,看便看罢,反正哥哥只淡然做着自己的事,对谁也未特别在意。
只是今日来的并非大姑娘小媳妇,而是村头的老汉。
“老哥,”老汉一进门便带着一点讨好的笑,“想请你家的小哥帮个忙。”
原来老汉的女儿自幼与他一个老友的儿子订了亲,如今两人已成年,对方捎信儿来,请老汉送女儿过去完婚。
“孩子婆家远在花溪镇,老哥清楚,我只一个儿子,他一人送去我不放心,就想着再烦请两位乡邻帮着送送。瞧着你家小哥有把子好力气,能不能……”
老药农听明白了,拍拍身上的灰,“这事儿得他自己拿主意,他愿去,我不拦着。”
“成。”华莠没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