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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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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药王村已是满目葱翠,一派生机盎然。柳叶姑娘臂间挽着小篮,从田野间回来,推开自家的扉门,扑闪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对院中的老人甜甜唤了声:“爷爷。”
正翻着匾中草药的老药农转过头,瞧了一眼姑娘篮中的野花,半是疼爱半是无奈地瞟了孙女一眼,摇了摇头没言语。
姑娘一笑,走到老人近前,放下篮子,帮老人抬起大匾颠了几颠,将草药翻了个个儿,这才提起篮子,望了望简陋的草房,轻声问道:“那位哥哥还未醒么?”
老药农无奈地摇了摇头。
“爷爷,那位哥哥的伤明明早被你治好了,他为甚么醒不来呢?”姑娘望着茅屋,澄澈的大眼中满是忧虑。
老药农翻弄草药的手停了,橘皮样满是皱纹的脸若有所思,半晌方道:“这小伙子身子壮实得紧,属实不该这么久不醒的,除非……”
“除非什么?”姑娘回脸疑惑地盯着爷爷。
“除非他自己不愿活着了。”老药农叹了口气。
“……”
姑娘心碎般地瞪着爷爷,大眼里涌上一层水雾,一扭头向茅屋走去。
老药农望着孙女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叶轻手轻脚走进房内,跪坐在榻旁的小竹案前,将瓦罐中的枯花拿出来,重新换过水,将新采摘的野花一支支插入罐中,摆弄成自己喜欢的样式。
之后转了头,温柔又怜惜地望着榻上之人。
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比刚来时更清瘦了些,英挺浓黑的剑眉下,被黑羽覆盖的眼睛如若张开,必定如中天的星辰那般闪耀罢?苍白紧闭的双唇,可否有一天会开启,款款对她讲述他的过往?……
柳叶一陈温柔地心跳,定定心神,将案上的野花朝他身畔挪了挪。
这俊朗伟岸的陌生男子,被爷爷救回来三个月了,伤已痊愈,却仍就长睡不醒。她与爷爷一道用心守护着他,时常如这般按捺着悸动的少女之心,用目光描摹着他的容颜,猜想他的过往。
不想活着?这般出色的人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坎坷?柳叶心尖都痛了,她真想伸出指尖,将他微蹙的眉峰抚平。
突然,他垂着的睫羽微微一颤,双目缓缓睁开了,黝黑的眸子涣散了一忽,逐渐清明,茫然地盯住了她。
柳叶如被那星眸定住了一般,禀住呼吸,动身不得。
*
华莠仿若一场大梦初醒,他从混沌中挣扎出来,费力地睁开了眼。周遭一切都如此陌生,榻前一个圆眼睛的姑娘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她是谁?这是哪儿?华莠疑惑地想起身,周身却如锈住了一般,全无反应,他吃惊地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闷哼如同唤回了姑娘的魂儿,她的眼珠总算动了,泛出惊喜的光,矫捷地站起身跑出去了,口中喊着爷爷。
华莠使劲动了动手脚,只觉浑身又酸又麻,胳膊腿儿都跟不是自己的一般,但总算可以活动了。他费力地把手举到眼前瞧了瞧,是一双骨节匀称强壮有力的手,左手掌与右手食指中指处有着硬硬的茧。
这是做什么留下的茧?华莠凝望着自己的双手,努力回想着,可脑中似拥挤着万千种过往,又似乎空空如也,他一时竟什么也忆不起来了。
老药农匆匆走进来,在榻前俯视着华莠,颇开心地说道:“醒了便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柳叶躲在老药农身后,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他。
“我……怎么了?这是哪儿?您是谁?”华莠总算发出声音,嗓音沙哑得厉害。
老头呵呵一笑道:“先不急着说这些,你是不是浑身酸麻得厉害?先别忙着下地,这胳膊腿儿得活动一会才能好使呢,你躺了三个月啦。”
又回头对孙女道:“去给小伙子弄点吃的罢,他也该好好吃口饭了。”
柳叶脚步轻快地去忙活了,老头放心地又到院子里弄他的草药去了。
华莠费力地尝试着坐了起来,酸麻感渐弱,但浑身酸软无力,他活动着四肢,慢慢站了起来,双脚如同踩在云端,飘忽绵软,他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屋外。
正是午后,阳光明媚耀眼。阔大的院子里,摆着一溜十几张大匾,上面晾晒着草药,四周飘散着淡淡的草药气息。远处鸡犬相闻,是个不大的村落。
老药农挑捡着匾中的药材,朝他咧嘴一笑,堆起满脸皱纹:“晒晒太阳罢,以你的壮实底子,要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啦。”
华莠扶着墙,面色是病态的苍白,“三个月?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多谢活命之恩。”
“麻烦点能救一条命,还有甚么好说?就是我打二十多里外把你弄回来,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哈哈。”
老人性子爽快,爱笑,仿若在他眼中便没有愁苦事。
华莠靠了墙,站在日光里,阳光晃得他微眯了眼。他恍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令他心底泛起隐隐的甜蜜与喜悦,又掺杂着淡淡苦涩。他竭力思索回忆着,那感觉却又烟雾般,倏地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他自己并不知晓,此刻他清瘦修长的身子微弯着,如同一张紧致的弓;一道狰狞疤痕从他俊朗的左额角划过,令这张脸愈发惹人注目。一对浓眉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噙着一抹淡淡悲伤,令人不忍直视。
他望着远处青山隐隐,翠障层层,一时忆不起自己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这寂寂天地间,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
几日后的清晨,老药农的院子里,华莠帮着老头和姑娘将晒好的草药装进篓子里。
他很寡言,几乎从不主动开口,对于当时被救细节也并未问起。活动灵便了,便帮药农祖孙俩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似乎并不急于想起过往,也并不急于离开这里。
柳叶姑娘偷瞄了他一眼,问老头:“爷爷,哥哥何时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呢?”
老药农耐心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慢条斯理道:“待他自己愿意想起来的时候罢。”
华莠与柳叶皆是一愣——他忆不起过往,是不愿忆起?
华莠装草药的手一顿,自嘲地想:自己到底有着怎样不堪的过往,连想都不愿想起?
柳叶注意到了他神情,连忙道:“都装好了,我们出发吧!”
今日,十里外的镇上有集市,华莠答应陪柳叶姑娘去卖草药。
他将老药农装好的担子挑在肩上,前后各一个花篓,装了十数种草药;柳叶提了个小篮,里面装着水和干粮,备着在路上充饥。
两人上了路。
清晨的阳光并不灼烈,山野间弥漫着青草气息,柳叶与华莠并肩行于羊肠小道上,芳心一阵乱跳。
她心疼他忆不起过往,又庆幸他忆不起过往,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在小村留下来吧……
爷爷将他救回来那日,她一眼便被他吸引了,及至醒来,那英挺的眉眼配上眼里那一抹不自知的忧伤,更增添了致命魅力,令她芳心欲碎,欲罢不能。
这样一个男子,谁竟忍心伤他?
为了他,她舍了命也是愿意的啊!
华莠全然不知有人愿为自己身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心里空荡荡的,似有极其重要的东西待他去忆起,但那过往又似乎是令人不快的,他每一用力思索回忆,心中便升起一阵酸涩来,心口附近的伤也隐隐作痛。
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却莫名其妙地会痛。
华莠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暗想:这世间可还有人在寻找我?在意我?我与世人还有甚么牵绊么?
山风徐徐,并无答音。
二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来到一个熙熙攘攘的镇子,柳叶笑微微道:“这便是清江镇了,我们先去药房送药材罢。”
华莠听了“清江”二字,心轻轻一跳,他不知自己因何被触动了,这个地方,自己来过?
华莠跟随着柳叶前行,沉默地打量着这个小镇,因有集市,商家小贩行人格外多,热情地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盛世繁景。
到了一处药房前,柳叶拎了篓子进去了,华莠一眼扫到旁边一家小食店的匾额上写着“沙鸡煲”,他心又一动,目光朝店前的马路边上望去,果然,那里摆着几张小食案,几个人正坐在那里边吃边聊。
华莠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不知为何,他觉得坐在这里,便可以打听到重要的信息。
小二热情地过来招呼,华莠身无分文,摇了摇头,小二也不着恼,好心肠地端给他一碗水,又跟那几人聊天去了。
“那宋君娶亲的排场大不大?”小二问那几个食客。
“国君娶亲排场能不大么?”一个食客吞了一口面,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国君夫人的嫁妆,从街这头能排到镇外头去,单是看看热闹,从头看到尾,都能走得你脚生疼,你说排场大不大?”
小二吸了吸口水,羡慕嫉妒道:“唉,娶个国君的女儿就是美啊!”
听了“宋君”二字,华莠的心一阵急促地乱跳。伤口处如被剜了一下,疼得华莠一弯身子。
宋君?华莠茫然地瞪着黑眸,一段记忆呼之欲出。自己与他熟识么?为何舌底泛起一阵苦味,心却温柔地跳不动了一般?
宋君是何人?自己竟与一国之君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