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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 10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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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君房内,方才硬撑着与宋陨周旋了一番,梁君早已力竭,回来便颓然倒在榻上,然还有太多事情需他操心。
先是派人快马送信,盛邀吕君前来参加华莠大婚盛典;又唤来公孙晏兄弟俩,安排成亲一事。
时间仓促,又是在前线军营,迎娶诸事自是不能与在宫中相比,“你兄弟好生安抚公孙姑娘,此时欠缺的,他日回了宫中自会替她补齐,不叫她受委屈。”
公孙晏等明知道妹妹哪会计较这些,能如愿嫁得储君,已是万千之喜,不知怎么高兴呢,遂满口应着。公孙佑去安排迎娶诸事,公孙晏被梁君留下叙话。
华莠走进房来,神情萧索,神态疲惫,他在梁君榻前站定,抹了把脸道:“大婚便大婚,又何必请宋君前来观礼呢。”
梁君看了看儿子,平日里那对英挺的剑眉此时意气全无,眼睛里含着一点火气,可声音萎顿,似是疲惫得连火气也懒得发了。
“我幼子大婚,原该好好热闹一番,”梁君又轻叹一声,“也借此机会去一去寡人丢失孙儿的晦气。寻找的人还无消息么?”
“尚无。”
梁君眼见华莠无精打采,便道:“你近日太过劳累了,回去休息罢,这几日诸事无需你操心,你只安心等着迎娶罢了。”
华莠回到自己房内,浑身无力地摔倒在榻上,瞪了一夜的眼睛酸疼得想流泪,可一闭上眼,便见着宋陨那张雪白的脸,令华莠的心一剜一跳地疼,他慌忙张开眼,不敢回想。
即便不能与宋陨在一处,就不能让他后半辈子安安静静地想他么,为何身边定要被塞个多余的女人?就算一定要娶女人,为何要让宋陨亲眼看着他迎娶?这让宋陨情何以堪?让他情何以堪?
华莠呻吟出一声叹息。
*
宋君辇舆出了清江镇,与兵将汇合,转瞬回至宋梁交界处。宋陨叫停车辇,走下车来。他回首极目眺望着清江方向,清江小镇已远在视野之外,眼前只有无尽的冬季荒野。
欮风卷起他的大氅,在身后急速舞动着,他对冷风似乎毫无察觉,承平上前要替他戴上风帽,他一摆手。
“申公时,”宋陨唤道。
“臣在。”申公时上前一步。
宋陨的俊脸上像结了一层薄霜,声音沉稳有力,“命三军集结,两日内到达你处。”
“诺!”
*
华莠在榻上翻过来,倒过去,每个姿势都不舒服。他昨晚一夜未睡,疲乏异常,可是睡不着。伤心,难过,愤怒,无奈,茫然,种种情绪撕扯着他。他心是空的,脑子里却乱成了浆糊。
这就是生不如死的感觉罢?
失了宋陨,他生不如死。
华莠忽地站起身,从弓架上操起同心弓,抓了一支如意箭,大踏步往关押甄未的营房走去。
甄未枯坐房中太无聊,便央人给他找几册书来读。这军营中哪找诗书雅序那些文臣学子瞧的书去?华莠无奈,命给他送了两册兵书。甄未倒也不计较,这会正端坐案几前用心翻看。
“当”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冷风卷进一人来,叉腿站在他面前。
甄未抬头一瞧,眼皮轻轻一跳。
华莠虽是武将,锋芒却一直是内敛的,如同安放在剑匣中的宝剑,世人只知其名贵,锋利,却未亲眼见过其削铁如泥。
今日,这柄剑出了鞘。
华莠双目赤红,目光阴沉,浑身散发着暴躁的杀气。手中同心弓在门外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乌金的亮光,这光在战友眼中赏心悦目,可在对手眼中,却无异索命无常。
饶是甄未沉稳老辣,见着这样的华莠亦不禁心一抖。
眼瞅着他出手便要伤人。
华莠阴沉沉盯着甄未——我想在子珺身边而不能,他器重你,你竟还挑三拣四要离开!华莠气得牙咬得咔吧一声响。
“你想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华莠的声音哑得厉害,将那支箭掷在兵书上。
甄未瞧瞧箭,又瞧瞧华莠,“储君能否让在下死个明白?”
“你既不愿辅佐宋陨,你以为我会让你去辅佐他的对头?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宋陨待你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你却为一己之私,背信弃义。人品这般不堪,还想名扬后世?你该自绝于世才是!”
华莠的坏心情总算找到了宣泄口,越说越恼,竟有滔滔不绝之势。
甄未暗道:不想华莠倒有一副好口才。
待华莠住了口,甄未方点点头道:“储君委实言之有礼,只是储君还是不能杀我。”
“为何?”华莠瞪着腥红的眼斜睨着他。
“储君方才亦说了,宋君信任我,委我以重任,若储君杀了我,不怕宋君怪罪于你么?”
华莠微一愣神,想起三日后宋陨还要来接面前之人。
“储君,在下乃宋君之臣,要杀要剐,你我皆作不得主,还是由宋君来作决定罢。”甄未温和地望着华莠,商量道。
华莠一脚踢飞了甄未面前的案几,吓得甄未身子一抖。
“我为何要怕宋陨怪我?我们已未有任何关系了……”他嗓子一哽,心里一阵揪心疼痛,眼睛亦酸红了。他偏了偏头,回头指着甄未怒道:“皆是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做的好事,胡言乱语,造谣生事!”——想到隔门听到的相邦胡殄之言——“心胸狭隘,胡乱猜忌!不是一国人,便不能忠心效命么?你亦不是宋国人,又为何来宋国作重臣?”
甄未脑子飞速转着,揣测着出了何事。前些时日华莠一直待他礼数甚周,今日突然这般,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盛怒之下也不便招惹相问,只得顺着他的话头,好言安抚。
“储君所言,亦有道理,我等身为臣子,为君王出谋划策,守护江山,为谨慎起见,有时不免过虑。我来去一人,孤身无牵挂,是以走到哪里,皆无人生疑。若是身世牵绊过多,背景深厚之人,怎知他怀着何种目的而来?就算他真心相投,这种能背叛国家、家族乃至父母之人,六亲皆可不认,又如何相信他的忠心能一成不变呢?对这样的人心存忌惮,亦是人之常情啊。”
这些话如同锤子,一下一下敲击着华莠麻木的头脑。背景深厚,是了,他华莠乃梁国之公子,背景何其深厚,他因此被死死捆住,每一件事都由不得他,直到死,都未必能解脱。
华莠心中全是绝望,怒气与力气却一下子全泄了。他发泄的有何意义?他能闹掉梁君之子的身份么?他生为人子,天经地义要背负那些责任,人人如此,他委屈个什么?
华莠精疲力竭垂下头,半晌才哑声对甄未道:“宋陨亲找梁君来要你,你以后做事,拍拍你的良心。”说罢转身走了。
宋君来了?梁君怎么答复的?何时放我?宋陨走了么?甄未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却连华莠的背影也见不着了。他哆嗦着关上了房门。门开着这半日,房里冷得跟外面差不多了。
甄未抱着臂膀,凝眉琢磨着华莠方才的话。
华莠刚出了甄未的屋子,便见公孙佑从远处快步走过来,到了近前,刚要施礼,便一惊道:“储君出来怎么不穿件大氅?这冷天气不是玩儿的,就快大喜的日子了,冻病了怎么得了!”忙吩咐侍卫去取衣。
华莠听到“大喜”二字便皱了皱眉,只是他刚发泄过一场,无力气也无心情再发火。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公孙佑瞧着储君脸色甚是不好看,也不知出了何事,小心问道:“储君,制衣来了,正等着给您量尺寸做喜服呢。日子太赶,这喜服得……”
“不量。”华莠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公孙佑一呆,储君这态度,是对婚事不满啊?不由心一沉,以后妹妹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啊……
华莠招手叫侍卫带马,另一个侍卫已抱来了大氅,华莠也不阻拦,任他给自己披上,翻身上了马,出营而去。
众侍卫如今已经习惯了,知道储君这是又去陨江边了,也不二话,上马纷纷跟随。
陨江一如既往地哗哗流淌着,以往给华莠以安慰的江水声,这会儿只让他感觉摘心般的疼。陨江,莠江,以后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笑话罢?笑他痴心妄想,笑他不自量力。
华莠躺倒在陨江边上,长手长脚地摆了个大字,力气全无。他酸涩的眼睛瞪着灰蒙的天空,忽然想,将来自己死了,便葬在陨江边吧,在坟墓里听着水流声,他的魂魄也会是安稳的,那是宋陨曾经给予他的情意呀!
华莠是被侍卫们七手八脚抬上马的,他竟在冰天雪地里睡着了。他如大醉了一般,浑身酸软无力,任由别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