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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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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本已被这一番言语震得手脚冰凉,听了这话,心又是一翻腾:“何出此言?”
“我本非宋国人,想走也便走了,相邦等人却是宋国土壤里长出的老树,根须深扎,哪里走得?我瞧他一心振兴宋国,以了前主夙愿,长此以往,与宋君难免心生嫌隙啊。君臣不睦,储君不会不知这其中利害罢?唉,可惜,可叹。”
室内一时岑寂无声。
“宋陨一代年轻君王,本可大展宏图,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今看来,倒不知会被写成何种样子了。”
甄未前倾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华莠。
“若非有你,何来这般局面?”
甄未这句话,如寒冬里的兜头一盆冷水,更如一把利刃,毫不手软地捅进华莠心窝,令他遍体生凉,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自己多年前的忧虑,竟真变为现实了么?!
华莠脸色发白,黑眸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入定般一动不动。直至甄未起身告辞,华莠方抬起头,无甚波澜地哑声道:“劳烦大夫在这里再待几日。”
甄未拱了拱手:“谢储君不杀之恩。”
天色慢慢暗下来,华莠依然在房内僵坐,心中翻江倒海。太多的人与事、过往与未来,纠缠着,叫嚣着,寻找一个出口,可竟处处是死路。
他以为将两国处于和平对峙状态已是甚好,宋梁困局尚有时日慢慢化解,却不曾想宋陨已身处这般困境。
那日隔门听了相邦的话,他便清楚胡殄已知晓他与宋陨的私情,如今看来甄未亦是知晓。宋国已是尽人皆知了么?心高气傲的宋陨,是如何面对群臣指责的目光与世人的条条无骨毒舌?
他华莠以一己之私,将皎皎如月的一代明君拖进了无妄的深渊!
自己一心做他手中利刃,为他开山辟路,不想却活成了他前行路上的缚手之索,绊脚之石,玷污他清白名声,阻碍他成就霸业,累及他江山稳固。
他一心想护着他,却在一步步毁着他
华莠绝望地闭上了眼,冷汗涔涔,腰背尽湿。
良久他蓦然起身,在黄昏中策马奔出大营顶着寒风又驰到陨江旁,陨江在崖口坠落的轰鸣巨响压过了他心里的喧嚣吵闹声,令他的心得到抚慰般,宁静下来。
他微仰起脸,怅望远方。冬日的天空清冷灰蒙,远处山影隐隐,肃穆苍茫,断崖上下无有一丝绿色,草木早脱光了叶子,唯枝干在风中瑟缩颤抖着。满目所及,荒凉暗淡,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华莠神思飘忽地想,陨江义无返顾坠崖而去,倒寻得了一条新出路,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军营内,公孙晏在储君的房门口搓着手转着圈子,时不时抬头望望营门方向,一副望眼欲穿的焦急神态。
天已然黑了,储君还未回来。
这大冬日的,河边又没甚风景,他老去河边转悠个甚呢?公孙佑耷拉着两条长眉,百思不得其得。
这是病,得给他治。公孙佑暗想。
天黑透了,才终于远远见着了储君回来的身影,公孙佑忙迎上去,凑近那张推掉帽兜,散发着冰霜雪气的冷俊脸庞,悄声道:“去都城的侍卫回来啦!”
华莠剑眉一敛,大步进得室内,见派出去的那两名侍卫一身风尘之色,正等在室内。他一边解大氅的带子一边道:“讲。”
“储君,我们见着了国君夫人的那位侍女,问清楚了缘由,还拿到了传口信的信物。”
说罢将一个物什交给华莠,将探得的消息详细汇报给华莠二人。
那两人听了,眉头越拧越紧,不可思议地互望了一眼。
良久,华莠厉声对门外侍卫吩咐道:“去传姬倡。”
他捏着手中物什,又回头问侍卫:“此行可有被什么人发现?”
“不小心被国君夫人发现了,被她狠骂了一通。”一个侍卫低声道。
“她缘何骂你们?”
“夫人得知我们是边关回去的,便骂你……”侍卫不敢讲了。
“骂我什么?”华莠倒有了些好奇,这许久未见面,怎么惹着她了?
“骂你心狠手辣,无情无意,小公子已经将储位让给你了,你还要斩尽杀绝,还说……”
侍卫声音越来越小,抬头瞧了瞧华莠,见没有让他停的意思,便如蚊子般哼哼道:
“说你跟母亲一样不知感恩,自己待她如姐妹,她还……□□国君……”
华莠脸色青了一青,那些久远的宫闱密事他懒得听,可她偏听偏信,不分青红皂白便认为华飞失踪乃他所为,对他的偏见算是刻到骨子里,消除不了了。
华莠长出口气,也不介意,握着那块物什等姬倡。
姬倡很快进来了,见过礼,搓着冻僵的手,一双秀美的眼睛瞧着华莠,等待示下。
华莠暗想,这双眼睛,跟娘真的挺相像。
他负手望着他,瞅了良久,走近两步,站到他面前,眼神深不可测。
“为何如此做?”华莠声音里仿若带着冰碴。
“做……做何事?”姬倡眨了眨眼,茫然地瞧着华莠。
华莠又盯他片刻,见他铁了心要装疯卖傻,便将手中的物什掷到他脚下。
姬倡低头瞧了瞧,弯下腰将脚边物件拾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一块小巧圆润的上等玉佩,应是孩童的挂饰,背面刻着一个梅花篆字——“倡”。
“这玉佩,你是不是想说不认得?将他交给回都城的兵士,让他持此当作信物,去找一个你熟识的国君夫人的贴身侍女,传递华飞失踪的消息,你是不是亦想说不是你做的?”
姬倡把玩着那块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
那张一向半垂着眼没有存在感的脸,这么一笑,竟如冰封的湖面忽然解了冻,生动耀眼起来。这人的模样委实是极好的,只是那眼睛里,却闪着两道古怪的光。
“是我做的。”他笑的甚是轻松,丝毫没有阴谋被戳穿的慌乱。
“为何?”
“替储君着急。小公子被抓,你竟然畏手畏脚,连去宋国要人都不敢,世人竟然还传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可真不敢相信。”
公孙佑目光在华莠与姬倡之间乱转着,直觉姬倡不单是华飞近侍这么简单。
华莠被一通冷嘲热讽,竟然未恼,倒愈发冷静了。
“为救华飞?你当真这般好心?华飞打听父亲陨身之地、出营、被抓,这些时候你皆在他身边,事情经过也只是你一面之词。他出事后,你又几次鼓动我对宋用兵,见我不动,竟然想法子将消息透露给父君,想以他逼我,最后导致父君居然亲征了,你还真是个人才!说吧,你为何要让人掳走华飞?”
姬倡静静听着,待华莠说完,他噗的一声笑出来,声音欢快,可那神态却说不出的阴冷诡异,令人胆寒。
“华莠,你倒比我想象的聪明。为何?那是你华家欠我的!”眼中突然射出恶毒的光。
公孙佑吓得赶忙站起来,那姬倡的样子便如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他犹豫着要不要叫侍卫进来。
姬倡将那块玉佩举到华莠眼前,在他眼前乱晃着道:“我曾经也是堂堂贵公子,被养在锦绣丛中的,可是才五岁,便沦落为奴仆。五岁小儿,懂个屁?你华家君主一句话,便被扣上谋反罪名!你五岁时,给人端过尿盆,跪过风口,饿过肚子吗?你知道饿得抓心挠肝,哭着求老天爷掉下来点吃的是什么心情么?”
姬倡脸凑到华莠面前,怒目圆睁地瞪视着他,仿若这一切皆是华莠所做的一般。
华莠听着,不由得心一软,低声道:“不是还有我娘照应你么?”
不想姬倡轻蔑地一抽嘴角:“你娘?那个废物!”
华莠眼一立,旁边的公孙佑则是一呆:储君的娘?什么情况?这个姬倡到底是什么人?
“你那个废物娘,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跟随姬家嫡长女嫁入国君府,那国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她,她竟无知无觉,安着心的做个侍女,真真令人怒其不争!”
“那日,国君宴请群臣,回来时喝得有些沉醉了,正巧我在内廷里当值,扶着国君往寝殿走时,一眼瞧见她宿的小偏殿已熄了灯。我灵机一动,扶着国君拐过去,一推门,竟已落了栓了,我便叫了声姐姐,你娘听是我的声音,忙起来开了门,我便一把将国君推了进去,在外面拉紧了门。这个蠢女人,若没我这个兄弟帮一把,她一辈子也别想爬上国君的床!那国君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整日装作正人君子的蠢货,老子看他还装不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国君夫人口中的□□国君,原来竟是这个杂碎做的好事!
世事的真相便这般猝不及防地展露出来。
华莠气得发着抖,一巴掌抽到姬倡脸上,姬倡被抽得转了个圈,脸登时便肿了,一颗牙随着鲜血从口中流了出来。
旁边的公孙佑已然听得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