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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和她不合时宜的相遇 ...

  •   我在19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乡,逃到这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城市,忘记了我的名字,忘记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在打工的店里遇到了陈榄。她在前台负责点
      单,一眼就能看到她,扎着低马尾,发丝整整齐齐地拢到耳后,栗棕色的头发透露出鲜活的色泽。她那时候还不怎么化妆,但气质和现在一样温柔,笑起来,好像能让冰雪融化。我在后台负责端茶送水,清理厨房,一天下来,身上总是会积累各种油烟味,回出租屋的时候,我干脆直接倒在地板上,而不是回卧室,工作服上的味道洗了之后依然残留,就像墙上的蜡笔画重新粉刷了之后会一直留在那里,有些东西永远也洗不掉。
      有时候我会在睡觉和洗澡之间做思想斗争,我下意识地讨厌洗澡,因为很麻烦,但为了整洁又不得不去。水龙头放水的刹那,巨大的温暖将我笼罩,一天中我只有在那时才能得到放松,水流不能洗刷我的污浊,但是可以减轻我的罪恶感,只有在那个瞬间洗澡才会让我期待。
      浑浑噩噩地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我继续梳洗,出门,做事,和陈榄一起工作。下午头的时候店里比较闲,陈榄就会一个人坐在店门口打电话,隐约可以听出来是在和男朋友。我和她平时不怎么说话,因为没有必要,我和她只是同事,人际关系让我疲于应付,而我也害怕回应他人的期待。
      某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在手机里看到了一个
      陌生号码,打过去的时候对面传来陈榄的声音,她和我说我寄放在店里的快递不小心被她拿走了,她回家时才发现拿错了,看了包裹上的号码后打给了我,我觉得这无关紧要,和她说明天上班的时候记得给我就行,她说好,于是我们挂了电话。彼时我才想起来我最近没有买任何东西,又哪来的包裹?我们平时的快递包裹地址都是填店里的,经常和进的食材混在仓库里堆成一座小山,好几天都清不干净,而且那里的灯最近坏了,一闪一闪的,看不清也是难免。我不愿再多想,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如约把快递送到了我手上,我们随便
      聊了几句,然后像往常一样陷入沉默。我看了包裹上的寄件人名字,我好像害怕被烫伤一样把包裹塞进包里,陈榄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
      我又一次接到陈榄的电话,是在一个假日,我
      睡了一整个下午,被电话铃声叫醒,我没有存陈榄的电话,接通了才知道是她,她的语气听起来心情很好,我问她怎么那么开心,她说想约我出来玩,去离这里最近的文化街。我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原本以为可以推掉,但她那天的坚持超乎了我的想象,最后我还是出了门,并且换上了最新买的衬衫,因为上面没有沾上多余的味道。
      陈榄在入口处等着我,简单地穿了一件白T和牛
      仔裙,头发放下来,向我招手。她自然地拉着我往里面走,街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每一个都是我从来不会买的东西。我以为她会去饰品店,或者服装店,但是她拉着我穿过一家家光鲜的商店,转而走进一家二手商品店。里面有很多二手书,二手摆件,还有早就停刊的杂志,整齐地列成一排的电影录像带,陈榄就像来到了糖果王国的小孩一样,每一个货架和角落都扫过一遍,挑到了喜欢的旧书就如获至宝般地放进购物袋里,我在她挑书的时候绕到了后面的货架看东西,看到了一个水晶球,和我以前给姜裕川买的一模一样,这种水晶球已经停产很久了,我以为再也看不到。我给姜裕川买了两次这种球,第一个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被她不小心摔碎了,破碎的玻璃在阳光下散发出炫目的色彩。第二个是在她死缠烂打下我不得不拎着她折回去重新买一个,她为了护着水晶球特地整日放在床上,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它蹬下了床,重蹈覆辙。我后来再也没有给她买过水晶球。
      我把手中的水晶球放回原位,回过头发现陈榄
      已经站在我身后。
      “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没有。随便看看。你挑好了?”
      “嗯,走吧,我们去结账。然后去吃东西,单让
      你陪我逛挺不好意思的。”
      陈榄带我去了一家馆子,吃了什么早就记不得
      了,想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从来不喝酒,那天喝了一点,灯光在眼睛里模糊成悬日,周围饭菜的热气被我看成热浪,于是我以为我和陈榄走在沙漠里,我是因为脱水而垂死的人,而陈榄是沙漠里唯一的的领路人,完全没有因为恶劣的天气而丧失信心,甚至悠然自得地和我讲起沙漠里流传的古老传说。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二手书?嗯……说不定我只是喜欢那种陈旧的感觉,捧在手里才让人感觉有真实感。这样会很奇怪吗?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怪喜好啦,我这个还不算难以启齿的吧.....”
      “啊,你说那个谁吗,他早期写的书特别有灵气,只是后期就有点端着的感觉了,我也就不太喜欢了……
      “对对,她写的书虽然少,但那种质感没有人比得上她..…”
      “他很会写食物,我高中下晚自习的时候看他的书肚子都会饿……”
      “原来你也看过那本啊,你敢相信吗?那居然是他40岁就能写出来的东西……”她放下酒杯,托着腮,脸上可能带有一点红晕,“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看完之后我好一阵子都有点错觉,觉得万一有一天我们这里也连下四年的大雨怎么办,然后所有的东西都泡水腐烂……”她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即使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也还是觉得真的可以和她一同走出沙漠。
      19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人说过那么多的话。我
      们漫无边际地聊,看过的书,喜欢的作家,看过最多遍的电影,一项接一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和陈榄走出门的时候,秋季的晚风吹着我的脸,让我有了一丝的清醒。陈榄走在我后面,即使没有回头,但是我仍旧觉得她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没关系,我反正没事可做。”
      “我说,以后也经常出来吧。”
      我觉得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我呢?和我吗?”
      “对啊,不行吗?”
      “你男朋友呢?”
      “分手了。”
      “哦,这样啊,那好吧。”我转过身,伸出手,有一滴雨落到了我的手上。
      “下雨了。”
      “你还没答应我呢?以后也会和我一起出来吗?”
      “我答应你。快走吧,雨下大了就不好了。”
      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纵使掺杂着巧
      合,或者一些心知肚明,但是我知道,这是我为自己开脱的唯一方法。如果我决定开启新的生活的话,那我就要投身新的交往,而不是把自己裹着壳扔到这个城市里。
      我和陈榄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相互取暖,闭上
      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姜裕川的脸,她撒娇的脸,她沾满泪珠的脸,她熟睡的脸,她那张和我相似的脸,或许我不该在这时候想起她,或许不该在任何时候想起她,那样我就能遗忘我已经脱离常人轨道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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