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你别在晚上的时候来找我,我容易流泪 ...
-
手机在我的床上响起短信提示音,屏幕的光一阵一阵地把天花板照亮,我陷在沙发里,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外的灯光像彩色的糖浆,淌到柏油路上,缓缓地流进河里。我努力不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什么,但不过是自欺欺人。短信提示音停止了,但很快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样我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又变得毫无意义。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Every time you are near,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close to you......”
我祈祷着在铃声结束时我能顺利渡过内心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但很快第二波铃声响起,我只觉得口渴,想要下楼去装水,但下肢好像被禁锢在了这个幽闭的空间,好像在否定我逃跑的资格。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the angels got together......"
这首歌是姜裕川去年生日的时候我给她录的,然后强迫我把手机铃声设置成这个,这是她所有任性的要求中不那么无理取闹的一个。那是她十岁之后第一次让我给她过生日,尽管她总说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过生日,但我觉得那是谎话,就像我一样,总是用谎言弥补另一个谎言。
“Ah close to you,close to you......”
我还是选择接通了电话,因为无声的寂静比有声的交谈更加吵闹。电话那端的姜裕川声音听起来很欢快,她和我说她在车站,就是我所在的城市的车站。我一下跳起来,现在是夜间十点,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赶来我这里是想干什么,我骂她是不是有病,还问她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有没有和老妈说,她的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问那么多干嘛?来接我就是了,现在已经很晚了,等你见到我再问也不迟。你们这可真够冷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去厕所洗了把脸,以确保我没有在发昏。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又顺手带了一件外套,围了一条围巾,出门的时候陈榄问我去哪,她的语气温柔得让我心生愧疚,我问她介不介意我妹妹过来住几晚,并承诺绝对不会打扰到她,她大度地说没关系,嘱咐我要好好接待妹妹,还说可以介绍她们认识一下。我心里一阵感激,那一刻我很想拥抱她,但我没有这么做。
楼外很冷,冷风刮着我的脸,我拉紧了衣服外套,行车灯把黑夜划出一道口子,我在光线里看到了飞舞的尘埃,不禁想起以前住地下室时我常常和姜裕川在冬天躲在仓库里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漫无目的地观察其中飞舞的尘埃。从开始回忆到挣脱出来只不过几秒,但我意识到那些纯真的不计较意义的时间,早已变成过往云烟。这座城市就像裕县一样,每到冬天就变得湿冷无比,冷空气中夹带的水分紧紧地扒住身体的轮廓,人就变得像一盒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我既想要逃离原来的那个地方,但又不自觉地去寻找故乡的影子,企图在其中放置我没有归途的感情。这里的湿冷会让我想起裕县,然后想起姜裕川,想起她一到冬天就会头痛,想起她夜里因为头痛睡不着觉给我打来电话,我为了安抚她和她聊到天亮。现在的她在放寒假,她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反而要赶来我这里?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些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她永远是这样,用任性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局促不安。
车站周围的路灯是暖黄的色调,好像这样就能中和城市里的湿冷,姜裕川站在路灯下,看见我,她朝我挥了挥手。我从车后座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外套,向她走过去,把外套和围巾递给她,她没说继续说冷,因为她知道我会说“早知道冷怎么不多穿点”,她指着车站对面那家商店,说她饿了,“现在知道饿了?”她没理我,径直往店里走去。
店里开了暖气,她搓搓手,望向货架上的一堆面包,然后一口气拿了六七个,我问她拿这么多干嘛,她问我饿不饿,我说我屋里还有吃的,她就拿了三个,然后我们上了车,离开了车站。
路上,姜裕川用围巾把整个脑袋裹住,只露出半张脸,然后把头埋在我背后,双手环抱着我的腰,这是她头又痛了的表现。冷风在我的耳边呼啸,我听见姜裕川问我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面包店,那个店里有款面包后来没卖了,刚才那家商店里卖的就是这款。我说我早就不记得了,但我只是不想承认,不想无限制地怀念泛黄的过往。姜裕川在后面很赌气地说不记得就算了,说我反正有胃病,肯定是因为很久没吃面包所以忘记了。
我在楼下停车的时候,和她说我还有个室友,她说怎么了吗,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我说当初我们是默认不带人回来过夜的,现在是她大度接受我带家里人来住几个晚上,你住几个晚上就得了,然后乖乖回家。我背对着姜裕川锁车,她一言不发,可能是在宣泄不满吧,懒得管她。她跟着我上了楼,打开房门的时候,陈榄还在客厅写稿,她拢了拢头发,起身和姜裕川打招呼,姜裕川破天荒地表现得彬彬有礼,她但凡在走亲戚时有当下一半的礼貌,老妈就谢天谢地了。我提着她的行李上了二楼,她一进我的房间就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我推了她一把,让她滚去洗澡,她一动不动,说舟车劳顿,要马上休息。我坐在床边,问她为什么要过来,有没有和家里人说,她说她想见我,所以就过来了,老妈也是知道的,说拗不过她,就放她过来了,我一看手机,上面确实有好几条老妈发来的短信,还有一个老妈的未接电话。
“你少来,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你过来肯定是另有所图。”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上下打量我,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说:“你室友,挺漂亮啊。你俩有没点意思?”
“别岔开话题。”我被她盯得不舒服,同时也不想被她就感情问题问东问西。
“少装蒜,问你呢,真不喜欢?”
“人家八成没这意思,你别瞎猜。”
“那你的意思是她有两成意思。”
“无聊吧你。不早了,你不洗澡就快睡。”
“那你睡哪?”
“我睡沙发。或者你想睡沙发也行。”
我抱了一床被子,关了灯闷头倒在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仍旧毫无睡意。姜裕川突然问我,为什么要到别的城市工作,明明在老家也可以挣钱。还问我为什么一年到头都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不觉得寂寞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反问她难道你以后不想离开那里吗?她没有犹豫地说会,因为她早就受够了那里,她要到比我的城市还远的地方去。我知道她不是说着玩,她比我更想逃离,她以为她逃到他乡就可以隐去姓名,忘记过往的痛苦,把自己埋进人堆里,变成萨尔达,或者只当个普通人也行,但是我比她先践行这个梦想,事实告诉我我并没有想象中坚强,在这里待久了我会控制不住地回忆起家乡的味道,从见过的各个事物里捕风捉影,复刻曾经的痕迹,每次喝酒也总要喝酒喝到头晕目眩,这样第二天醒来后不适感会取代空虚占据大脑,让我无暇去顾及思念绵长。
我会把这些告诉她吗?我不会,我不会让她知道我怀念和她共度的不论意义的时光,怀念那时的空气和暖阳,我更希望她能够像现在一样一往无前地做任何事,不被任何事牵绊,奔向没有我的人生轨迹,然后早日忘掉我。
*歌为卡朋特兄妹的《Close to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