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丞相大人

9、我原谅你了

　　下午时分，母校门外的小吃街人满为患，一天之中，也是这个时候生意最为红火。灯火通明，油烟四起，铁板豆腐，狼牙土豆，章鱼小丸子，关东煮...各式各样的美食，或煎或烤，或煮或焗，吸引着在校的学生，也吸引着周围的居民，这副热闹的场景比起当年还要更盛几分。

　　缪欢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上学那会，她与顾青青，郭源等人厮混成一团，总喜欢课间或放学后成群结队地出来“扫荡”。

　　她几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林雍清，他穿着挺括的银灰色风衣，修长清瘦，站在脏脏油腻的路边，与小摊小贩以及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们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年关将近，林雍清来到这里，估计也是与同学结伴一起回母校探访老师。可惜，那一届最为优秀的学生左允白再也不能重返此地。

　　林雍清的目光向她这边瞟过来，不一会，她的手机就响起来。

　　“你在南大附近？”电话那头的林雍清语气平静。远处的车子，似乎是她的专座。

　　这个声音让缪欢有点发愣，座位上有着粉丝送来的众多花束，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绕住细长的丝带，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出声：“嗯，过来取外景，有什么事吗？”

　　对方静默了一会，“既然这么巧，见个面聊聊。可以吗？”

　　明明是一句极其普通的问话，缪欢的却产生了某种错觉，只觉得他的口吻是印象里前所未有的谦卑，还隐藏着小心翼翼。

　　其实本应该开口直接拒绝的，可身体与思维仿佛并不同步，她的心在刹那间柔软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应允下来。

　　门口的面馆加盖了两层，二楼还有几间包间，顾青青去清了场，等她从侧梯上去整个楼层已经没了人。

　　林雍清见了她便问：“穿这么少，不冷吗？”

　　她垂头看看自己，确实是时尚过剩而温度不足，但她并不觉得冷，或许说这一路，她的心思和情绪根本不在这上面。

　　她摇了摇头，只是问：“怎么叫我来这里？”

　　林雍清说：“以前我们最喜欢来这里，我还记得，你和允白都喜欢这里的番茄牛腩面...”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寒冷的气息包围着全身，林雍清动了动嘴唇，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变了。

　　其实隔了这么多年，有关缪欢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当年的那段时光里。他刻意地去回避她是否恨他这一问题，直到今天，终于不得不重新面对。

　　“我知道你怨我，没有将允白的病情告诉你，刻意隐瞒，让你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还记得，那个夏天，左允白在宿舍再次胸痛不止，吃了药，很久才缓和过来。他指节发白，用力地按住胸口，不停地低声干咳。

　　林雍清实在看不下去，耐着性子提议道：“我看还是陪你去趟医院。”

　　左允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看还是你走，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一觉治百病。”

　　“缪欢在社里练歌呢，你不去，我要怎么说？”

　　仿佛是被这一名字刺激到，左允白微微皱眉，咳嗽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林雍清见状，上前想要扶他起身躺到床上，却被他缓缓推开，隔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左允白才微微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平静，“随便说个理由，不重要。”他停了停，继续道：“林雍清，我知道你喜欢她。”

　　林雍清苦笑，“可谁都知道，她喜欢的是你。”

　　“一个随时会死的人，没有资格谈论爱情。”左允白没有直接表明心意，只是无奈地陈述了另外一个事实。

　　胎里就带来的先天性心脏病，典型的双胞胎综合症，优胜劣汰，一开始，他就被无情淘汰了，左允谦才是健全的胜利者。

　　“你的意思是...”林雍清显得有些惊讶，他对左允白病情的猜测，远没有这样严重。

　　左允白点头，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有些事，不需特意言明。“别告诉她，就当帮我一个忙。”

　　缪欢那样的清新健康，充满活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驱散晨雾的朝阳，蓬勃向上，光芒四射，她那样明艳，跟她在一起，他仿佛也受到感染，话和笑容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多起来，可惜，终究是他不配，他这样的人，不该去沾染那样的美好。

　　他对她动了心，他牵了她的手，还差一点吻了她，倘若没有被那晚宿舍楼里出来的嬉闹打断，他想，他一定会情不自禁。

　　原来有些事就是这样巧，病发得不早也不晚，刚好在他想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你打算怎么办？”林雍清的神色变得郑重，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答应左允白的要求，替他保守秘密。当然，不可否认，他存有那么一些私心，以至于多年后，他时常会因为这样的一点卑鄙而在夜深人静之时，遭受内心的无限自我谴责。

　　“我打算听从家里的意见，去国外静养。”说出话的同时，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明媚的笑脸。她的人生生动而富有活力，她总是精力无限，她曾提出要一同去瑞士一睹风光...

　　“什么时候走？”

　　“后天。”他不清楚这样算是放弃还是成全，他只是庆幸，幸好一切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

　　...

　　而林雍清也一直信守承诺，更在他走后主动追求了缪欢，然而差点缘分的情缘终究短暂，仅仅维持了两个月，缪欢更在知道左允白的死讯后顺藤摸瓜，知晓了一切，更与他完全断了联系。

　　缪欢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掀开陈年旧事，顿了些许时候，才缓声开口：“算了，都过去了，再恨你，也过去了。”林雍清充其量不过是刻意隐瞒，对她而言又造成了何种实质性的伤害呢？她从未得到过左允白的情，更遑论以不存在的爱去恨另外一个人。

　　天出奇地冷，室内没有开暖气，每呼一口气都能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林雍清迟疑，他不知，该不该将左允白对缪欢的爱意和盘托出，只是，一个已去的人的情意始终会给活着的人带来羁绊，缪欢的现状，能否接受这样的真实？

　　“那么，你算是原谅我了？”他轻笑着，终究转移了话题。

　　缪欢回以浅浅的笑意，“从来也没真正怪过你，谈不上原谅。”

　　他看看时间，说：“晚一点约了学院的老师，你有什么其他安排？”

　　“本来是要见见导演，这不被你截胡了。”

　　她的语气，显然比前几次见面时缓和许多，甚至还能略微开点玩笑，林雍清对于这样的变化，有些触动。

　　“那倒是我的不对了。”他笑了笑。

　　缪欢想了想，问：“在那边生活还好吗？”

　　“可以习惯，但终究不是我喜欢的。我时常怀念中国的天气，中国的事物，还有中国的人...”

　　马路对面，顾青青已经将车停好，车门也替她打开了，缪欢有些出神，没有注意交通灯的变换，她一脚踏出去，结果冷不防地听见近处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她吓了一跳，抬头的同时已经被人从旁边拉住。

　　差不多同一时刻，车子带着快速涌动的气流与她擦身而过...

　　她被吓到了，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才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地拢在怀里，隔着厚厚的衣料，林雍清的体温和气息传递到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完全抽离，一双手揪住他腰侧的衣角，手指紧了松...松了紧。

　　她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对方也停顿了许久，这才放开她，随即便皱眉训斥：“这种时候你居然走神，你不要命了？！”

　　其实她的身上仿佛有着一股椰奶的味道，香甜而又温暖，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中，是这样的诱人，让他几乎舍不得放开双手。他暗自平复了一下自己胸中紊乱的气息，低头只见她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于是他又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好像是彻底惊醒了她，缪欢身体僵了僵，随即偏过头去，有些尴尬地退开。

　　她说：“谢谢。”

　　她的尴尬和无措通通落入林雍清的眼中，林雍清的语气不禁柔软下来，“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下次小心些。”

　　她牵动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却仍旧移开了目光，只是一直盯着跳动着数字的红绿灯。

　　最后他们一道过了马路，临分手时，林雍清问：“今年在哪里过年？”

　　“S市吧。”缪欢想了一下，又解释，“那边还有几个亲戚，能空出时间的话就和他们一起过。”

　　“你妈妈呢？我记得她也在本市工作，现在应该快退休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缪欢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黯淡下来，“...她去世好几年了。”

　　林雍清吃了一惊，很快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况且你在国外，不知道很正常。”

　　她的表情看似轻松，可他还是看出了她的难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话题，所以，即使他的心中有着太多的惊讶与疑问，却还是选择闭口不再发问，只是交代她：“拍戏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

　　“好。”她答应下来，冲着他摆手，目送他离开。

　　不远处的车上，一双眸子泛着幽光，左允谦就那样端坐着，远远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