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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暂时看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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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欢赶到左家的时候,正好碰见许海潮出来。
突然之间,缪欢觉察到自己匆匆而来有些冒失,却也只得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许海潮看见她,楞了一下,随即道:“左总在房间,手头上还有事,我先走。”言简意赅,丝毫没有要打探的意思。
缪欢点点头,聪明如许海潮,她一来,她与左允谦的关系就已经暴露得七七八八。
“他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许海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暂时没有,只是需要人照顾。”许海潮用眼神告诉她,这个职责从此刻起要由她来接替了。
许海潮一走,整栋屋子变得安静,付明珠还没有出院,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总喜欢到医院里闹上一阵,不管毛病多小,待不够时日绝不返回,怕死是一定的。
一家的帮佣自然也跟着蹲在医院,轮番伺候。偌大的房子,寂静无声,没有一点人气。
她推开三楼卧室的房门,只见左允谦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不确定,放轻了脚步,等来到床边,才发现左允谦确实闭着眼,睡得正沉。她快速扫视了一番,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太多的外在伤口,只是脸上有着轻微的擦痕,他的一条手臂垂在床沿,这样的睡姿绝对不会舒服,因为他的眉心微微蹙着,她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想要帮他略微调整一下睡姿,结果一碰到他,他就醒了。
左允谦睁开眼睛,眉头却没有舒展,反而越来越紧。
她怔了一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目光投向她,却失了焦距,甚至有些涣散。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翳,透不进光亮。
他在看她,可明显又看不见她。
缪欢就这样呆愣在原地,内心的感觉尤为复杂,紧闷发慌,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又像是生吞了一块炭火,火焰炙烤着嗓子,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听见他问:“...是谁?”
如此熟悉的声音,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迟疑与警觉。
缪欢微顿,带着点犹豫,开口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辨认出是她,左允谦的神情明显地松了松,他靠坐起来,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暂时看不见东西。”他说得比缪欢想象得淡定,只见他朝着她伸出手来,“过来。”
穿着睡衣,他似乎清瘦了不少。许是医院检查的缘故,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寸厘的发型无比考验颜值,然而,他却完美驾驭了,就连五官都被显得越发犀利与英俊。
她还是有些怔忡,没有想到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在电话里没有提及,许海潮也没有明言。
脑子嗡嗡作响,只听到他说他看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迟疑了片刻,她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轻。
左允谦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你怕什么?”
“恩?”她也不知是不是在害怕,若是害怕,又该害怕什么?左允谦就算彻底瞎了,似乎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什么,自己又何必如此紧张,以至于有些失魂落魄?
他解释道:“医生说有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要过一阵才会恢复视力。”他的手微微用力,半开玩笑地将她拉得更近,迫使她紧贴着自己,“我可以想象你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满脸的同情和怜悯。”
缪欢抿着嘴,一时不知要怎样答话。
“你这样,奶奶知道吗?”
左允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缪欢噤声,看情形,付明珠多半一无所知,而左允谦也并不打算让她了解一丝半点。
左尚通霎时推门而入,丝毫不顾虑是否礼貌,她瞥了一眼缪欢,对着左允谦直言道:“允谦,既然看不见,这段时日的诸多事务还是由我代劳吧。”
左允谦笑了一下,也没有正脸对她,“姑姑消息倒是灵通,哪天我死了,左氏自然会交到你手上,至于现在,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越俎代庖。”
缪欢起身,这样的场面,她这个外人还是回避的好。
左允谦一把拉住她,将她拽进怀里,嘴角的浅笑依旧还在,嘴唇马上就要压住她的,“你的话说完了,我也回了,没什么事就走,别耽误我的好事。”
左尚通吃了一瘪,对着他冷哼,“左中正情种一个倒生出你这么个浪荡的儿子。”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刺痛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允白若还在,整个左家,哪有你说话的份。”
乍然听到那个名字,缪欢的心仿佛漏跳了几下,不得不说,纵使现在是在左允谦的怀里,左允白三字对她仍然有着不能忽略的影响力。
好在,暂时失明的左允谦此刻分了心,怒火中烧占据了大多思维,并未觉察出她的多少异样。
“姑姑不用这么愤愤不平,就算此刻到了地底下,还是只会得到无用的评价。”
“你...”左尚通气急却也无可奈何,左允谦有一点说的很对,只要他不死,左氏永远轮不到她接管。
卧室的房门被震得嗡嗡作响,左允谦缓缓吐出几字:“慢走不送。”
他放开她,开始下达第一个要求,同时也缓解了一室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我有点饿,可以弄点吃的过来吗?”
缪欢根本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那我下楼看看。”
她的厨艺简直是糟糕透了,左允谦依旧嫌弃,却皱着眉头将东西吃完。
顾青青接到高层的通知,直接替她推掉了近一周的通告和安排,缪欢没有说实话,只是告诉她有些家事要去处理,顾青青略有怀疑,终究没有刨根问底。
缪欢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尤其是他这种情况的。疏漏是难免的,但当左允谦在浴室滑倒,将腰侧撞出一大块乌青,还是吓到了她。
至此以后,她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去洗澡,眼睛看不见的人,需要有人寸步不离。
几天的时间里,缪欢觉得,左允谦仿佛变了一个人,像极了小孩子,脾气也变差,还变得有些依赖她。
这种转变让她有些不适应,突然地,照顾他变成了她的责任,而他们之间,本不该存在责无旁贷,她不断地提醒自己,牢记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种本该单纯涉及利益与身体的关系。
缪欢不想再用自己几乎没有的厨艺虐待左允谦的胃,于是乎,趁着左允谦听新闻的间隙外出采买了些吃食。
回来时,许海潮正在给左允谦念文件,阳台的圆桌上,还有一大摞未读。
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左允谦闭目靠坐在沙发里,他只穿着家居服,气质却优雅高贵,英俊沉静的侧颜仿佛也被阳光镀上了柔和的金边。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打断许海潮,然后说出自己的论断与决策。
他的语气如同他的决定一般,迅速,果断,精准明晰,不容许质疑和更改。
缪欢停下了脚步。有些晃神,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
突然,左允谦转过头来,朝着门口的方向叫了声:“缪欢?”
许海潮应声回头,这才发现缪欢的存在。她再次惊讶于左允谦的敏锐,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提出离开。
左允谦点头,“剩下的文件,下午再处理。”
许海潮走到缪欢面前,打了个招呼,又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左总明天复诊的医生的电话。”
缪欢接了过来,听见左允谦在阳台那边淡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明天我陪你去。”缪欢说。
第二天左允谦在医生的诊室里待了许久,出来之后很是沉郁。
其实当时缪欢也在一旁,按照医生的说法,他恢复得并不好,血块较大,短期内难以散开,即使用了药来辅助,依旧收效甚微。
玻璃窗大开,左允谦就站在那里,冷风掀动白色的纱帘,像极了不停翻滚的海浪,而他的身体却始终挺直,一动不动。
她想靠近,走了两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就这样从后面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去,她总觉得他无所不能,他的身上,总有一种能时刻掌控全局的魄力。
今天例外。
她看着他的背影,冷肃而孤清,此刻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风在房门与窗户之间横穿对流,呼啸而过,她感觉到有些冷,左允谦仅穿了一件单衣,自然也是冷的,沉默了许久,已经够久,她终于开口:“吃饭了。”
他没有回答,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缪欢走近,响动终于将沉思的人唤醒,他扶着窗台转过身来,他看不见她,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某个虚无的点上。
她以为他有话要说,可最终他也只是微抿着薄唇皱了皱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