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溪遇安

14、噩梦

　　睁眼时，面前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那人逆着光，看不真切，只看得出身形极其清瘦，病气缠身。
　　他捂着嘴闷咳了几声，如风中残烛，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死去，他咳了好半晌也没发现身后有个孩子。
　　沈摧霜眸子微动：“哥哥……”声音是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沙哑。
　　沈折雪似乎偏过了头，朝他一招手。
　　沈摧霜过去了，可仍是看不清沈折雪的脸。
　　沈折雪叹息一声，微微俯身，贴着沈摧霜额间，轻生喃喃：“这可怎么办啊？”
　　沈摧霜眼眶有些热：“什么怎么办啊？”
　　沈折雪一手扶着沈摧霜的肩，一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清冷浅淡，却带着极重的牵挂：“你还这么小，没人护着你可怎么办啊？”
　　沈摧霜阖上了眸子：“没事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你……你安心去吧……”
　　沈折雪笑了一声，捏了捏沈摧霜的脸颊。
　　下一瞬，沈折雪突然消失，沈摧霜猛地睁眼，近乎近乎慌乱地四处找寻：“哥哥……哥……”
　　他一转身，看到了沈折雪。
　　这一次，他看清了沈折雪的脸，与记忆中并无出入，但他却倒在血泊中，白衣沾血，双目空洞地看着他。
　　沈摧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讷讷道：“哥哥……”
　　沈折雪的眸子突然一动，流着鲜血的唇一张一合：“好疼啊，霜儿。”
　　沈摧霜狠狠一咬唇，眼中浮出水雾。
　　沈折雪长叹一口气，又消失不见了。
　　沈摧霜再转身，是挂着白绫的灵堂。
　　棺椁摆在灵堂中央，沈折雪静静地躺在里面，脸色雪白，没有活气。
　　一个男人立于棺椁旁，正细心地给沈折雪叠好衣襟。
　　沈摧霜愣住了。
　　这是真实。
　　那个男人侧过头，看到了他，沉默了片刻，把他抱过来了。
　　“岁安，跟哥哥道个别吧。”
　　沈摧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道别之后……就不会再见了是吗？”
　　裴衡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他不会再疼了。”
　　“……那你呢？”年幼的沈摧霜忽然问。
　　裴衡愣住了，他看到怀里的孩子抬头望他，通红眼眸对上他微红的眼眶。
　　“你更疼了。”沈摧霜喃喃道，“你哭了。”
　　裴衡闭上了眼，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然后泪水就这么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抱着个孩子，跪在棺椁旁泣不成声。
　　“我知道他真的很疼，那些药他吃了好久，早就没什么作用了……”裴衡抱着沈摧霜，似乎把他当成了唯一可以诉说衷肠的对象，“可我还是很自私，我想让他再撑一下……再撑一下说不定我就找到方法了，说不定我师父就到了……”
　　被禁锢在躯体里的沈摧霜心脏抽痛，他疼得想要缩成一团，可他被困在当年的躯干中，他只能伸出手摸了摸裴衡的头，就像沈折雪做的那样。
　　他困于黑暗，困于痛苦记忆。
　　“哥哥真的很喜欢你。”年幼的沈摧霜声音带着哭腔，这时的他还不是无坚不摧的永安侯，只是一个刚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的孩子，“哥哥说，若他是女儿身，他定然要嫁你。”
　　裴衡笑了一声，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沈折雪坐在轮椅上抬手扯他发丝时的模样。
　　那般一身傲骨的将军啊，将自己摆在了最不重要的地方，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他所爱之人铺路——为沈摧霜，为裴衡。
　　“说什么傻话呢？”裴衡笑了笑，“就算是男儿身我也要娶他，非他不娶。”
　　“那你别疼了，你疼的话哥哥也疼。”
　　“嗯，我不疼了，我还要替他把岁安养大呢。”
　　那是很多年前，沈折雪死后，沈摧霜和裴衡在偌大灵堂中泣不成声的记忆。
　　裴衡守住了他对沈折雪的承诺，他把沈摧霜养大了，养到了十六岁之后，裴衡选择去给沈折雪守陵。
　　本是医圣弟子，前途无量，为了沈折雪，他甘愿困守一方。
　　——
　　“哥……哥哥……”
　　萧承风听到了声音，愣了愣，伸手碰了碰沈摧霜的脸颊。
　　还好不烫。
　　这小家伙烧起来就要喊哥哥，就是不知道他喊的是哪个哥哥。
　　萧承风看到了沈摧霜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叹了口气，拍了拍裹在被子里的沈摧霜。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到沈折雪。

　　北疆冬雁城
　　“公子啊，我是真没见过你说的那位公子。”医馆的掌柜连连摆手，“若这里真有这般仙人似的公子我岂会不记得？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叶净有些泄气：“多谢。”
　　他按着那个男人交给他的线索一路向北找了过来，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人难道实在蒙骗他？
　　实在不像，他如此笃定沈折雪还活着甚至指出了一条沈折雪可能经过的路线让他沿途找。
　　叶净攥了攥拳，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会找下去。
　　他正准备出去换个店铺继续问，便看到有人走进来了。
　　冬雁城在大盛北边，这里冬天来的早，雪早就下了几日，那个男人进来时掀开了门帘，寒风如刻刀划过脸颊时让人生疼。
　　叶净哆嗦了一下，决定等会儿再出去。
　　那男人穿着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张眉眼深邃的脸，眸色有些浅，看人时难免让人觉得冷戾。
　　“哎哟裴公子今日怎么来了？”掌柜抬头看到人连忙赔笑着迎接，“我还以为您下个月才会过来了。”
　　叶净瞥了一眼那个男人。
　　那个被称作裴公子的男人不冷不热地一点头，声音有些哑：“还有我上次拿的药材吗？”
　　“有有有，您上回不是说那位公子要的量比较多可能会提前来拿吗，我就多备了一些。”掌柜搓了搓手，一边去找药材一边道，“那位公子还没好些吗？”
　　“好不了了，只能给他止痛。”男人指尖扣着桌面，一下一下的。
　　掌柜哎哟了一声，叹着气摇了摇头：“这种是最折磨人的，上回医馆里来了个人，也是这般治不好的病，偏偏又会疼，疼久了他就不想治了，就买了一堆阵痛的药，但……唉，他已经很久没来了，兴许早就没了，若是没有牵挂，死了兴许还是好的。”
　　“……他有。”男人只答了两个字。
　　“唉，苦啊，太苦了。”
　　男人点清了掌柜递过来的药材，放下一锭银子，正准备走人，却被一直站在后面的青年拦住了。
　　叶净：“打扰了，这位公子可曾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像仙人一样的公子？他身上有一枚玉佩，成色极好，若是你见过……”
　　他这般描述，相貌约等同于没说，但那男子顿了顿，终于正眼看了他，沉声道：“你是他什么人？”
　　叶净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也许有线索了：“我、我是来找他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折雪。”迫于不知隔墙有没有耳，叶净并未说出沈折雪的姓，只道，“他名折雪。”
　　男子喃喃了一遍：“折雪吗……”
　　“对，他、他有个弟弟，在京都那边，他也许准备到京都去，是吗？”叶净急不可耐，他不敢因为自己的迟疑而把这一丝微小的可能性放过，一次性把他对沈折雪的了解都说出来了。
　　“……你跟我走。”男子看了叶净半晌，最终做出了决定。
　　叶净的心砰砰直跳，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