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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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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经济地位逐渐下降,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出现了美、日、欧三足鼎立的场面,贸易保护主义兴起,各国之间的“传感效应”明显,金融危机爆发频率攀升,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利益冲突日渐明显。第四次科技革命又称新科技革命兴起且蓬勃发展,等等。改革春风吹满地,她也在大浪潮中茁壮成长。
对于世界或者说小一点在大陆上惊天动地的变化对十几岁的薛明月来说,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唯一改变的就是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面有一个无色无声的世界,新闻,歌唱等出现,她知道燕城之外的世界和从文字里汲取而想象出来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在这场逐渐盛行的“文艺浪潮”中,也逐渐生出些反骨来,和大家闺秀端庄娴雅搞对立。虽然时常按耐着,然而润物无声,终于有一天在几个吵闹的姐妹中,她那些反骨就一息而长,按耐不住了。买了张火车票,趁着夜深人静从北往南跑路了。
带着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和未来美好的憧憬,到了最南端的海滨城市,也想近距离吹一吹声势浩大的“春风”。也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刚冒出头的严建斌。
对于初出远门的薛明月来说,“春风”毛都没占到,倒是一路上三教九流七骗八骗,手头上最后一毛钱都没了。人都说穷得叮当响,她是穷得连钱的叮当声都听不到。睡了两天桥洞,还要提防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骚扰或者一起去某些地方干点鸡鸣狗盗之事,她精神近乎崩溃。就在她即将被这波浪潮淹没的时候,一个跟那个黑白世界一样梳着三七分穿着工装的男人出现了,他带着两只蔬菜包子送到她身边,然后东拼西凑出车票钱,送她回了燕城。
那个年代,这种偶然遇见,想再见是比登天还难的。或许严建斌比她早出来一些时间,没有直接给她钱,而是送了车票。像个行侠济世的大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到燕城的薛明月至此对这个不知名的大侠念念不忘。
情窦初开的岁月里,一见钟情并非天方夜谭。
本来萍水相逢拔刀相助,并没有期待有所回报的严建斌在“春风”里捞到一笔不小的资金,之后带着这笔资金一路往北,到里燕城。向来缘分作怪,他正一筹莫展之际竟然重新遇到薛明月,那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女孩。
那段时间,不论是情场还是赌场双失意的严建斌,很快被这个活波开朗的女孩治愈,也让他明白人生在世多有不如意,终归自爱才是焕然新发的唯一途径。重新振作的严建斌,凭借着为数不多的资金和薛明月一拍即合,两个人在燕城开启新天地。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开始流行用煤炭渣来进行室内陆平改造。但是水泥、地砖等还没有被普及,这种无粘结合的煤炭燃烧废料加上工业切割时产生的电石渣,做出来的地坪平整干燥。一时间成为稀缺物质。他们看到这种契机,再加以整合,算是盛洋的雏形。
从生意伙伴到人生伙伴,期间经历的种种大风大浪,坎坷曲折自是不能一一道来。比方说,当年为了抢占先一点的资源,在那个社会秩序跟现在大相径庭的年代,严建斌被人暗算,五花大绑差点丢进臭水沟里喂老鼠,薛明心一手提刀堪比水泊梁山冲下来的悍匪,比一堆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还要地痞流氓,将他踏进阎王殿的一只脚拉了回来。又比如为了让薛明月有个安心的觉睡,严建斌四天三夜连轴转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顶着小命随时可能玩脱的风险,就为给薛明月一点惊喜。
贫贱夫妻患难与共不是什么难事,互相护持惊心动魄刻骨铭心也是有的。只是后来,渐渐的,不知道从何时起,竟然变得无话可说,或者一说话满口只剩猜忌和争辩了。
真真应了那句话:“后来我们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了‘我们’。”
也许天下大多数夫妻都一样吧,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也不差他们这一对。
薛明月吩咐阿姨去准备客房,陈曼因为和前夫正在打官司,他前夫叫人堵了门想要萧萧的抚养权,她本来就是孤身来燕城的,求助无门,才来找严建斌和薛明月。严建斌十分大度,打算将燕大附近一套房子给陈曼母子俩住,也不知道他最后是那根神经抽了,竟然直接将人接到家里来。
“嘶~”,薛明月感觉到手指上有点火辣辣的,低头才发现被水果刀尖儿拉了个小口子,她刚想叫阿姨找个创可贴,才想起人家正在二楼铺床。便往客厅看过去,严建斌和陈曼相谈甚欢,旁边儿萧萧正在跟一只毛绒玩具说话。一家三口,儿孙绕膝,是极温馨的场面。
严建斌或许是感受到厨房有点幽怨的目光,对陈曼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到薛明月身边。看到她已经将苹果削皮切块,眼神流转,难得语气平和,说:“她是我同学,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也不好拒绝。你看把燕大旁边那套房给他们住好么?”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好商量的,这些年严建斌做事也没见跟她商量过。不过既然问到她了,她还是如实回到:“那套房子本来是给笑笑上学准备的,你也知道那孩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要不把朱雀门那边的房子给他们住吧,笑笑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家里多两个人我怕不方便。”薛明月难得如此体贴没有闹,严建斌有些诧异,朱雀门那边虽然是老房子,却是他们的婚房。这些年就算是没有住,薛明月也时常叫人去打扫维修。如今却如此大度让人住进去,他一时拿不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明月将切好呃苹果推到严建斌面前,说:“去吧,别让人家在那里寡坐。我有些累了,就不跟你闹了,先上去睡了。”
这恐怕今年来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讲话。严建斌看着她已经有些衰老的廉价,仿佛看到以前的她来,也是这般懂事,事事为他着想。但如今看来,总觉得像一种锋利的讽刺,刺得人心慌慌。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她已经转身走到楼梯口去了。
“哎......”,他端着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站在原地。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突然之间就想不起来了。上年纪了啊,就是容易健忘。最后,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刚刚他看到薛明月手指好像受伤了,想叮嘱她贴个创可贴来着。
等到他想起来回房间的时候,薛明月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把搭在被子上的手拿起来,冰凉冰凉的,十分纤瘦。自从严知溯出生后,她就落下这个毛病,时常四肢冰凉。严建斌沉着脸从兜里掏出创可贴亡羊补牢,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他们好像真的已经老了......
窗外传来汽车刹车声音,他走过去掀起窗帘一角,看到严知笑从副驾驶下来,一个男人也从另一边下来,径直走到后备箱,取出行李,然后又和严知笑拥抱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严知笑走进家门。最后才上车。
他面无表情看完这一幕,半天才反应过来,严知笑回来了!姓宋的臭小子还对她动手动脚的!!!
薛明月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面对严建斌。他总是这样,既给她希望也送她失望,循环往复,没有终点。若是一个伤口全然溃烂,那倒是一刀切来得痛快。最怕就是一边腐烂一边还长出新肉,既舍不得切,也愈合不了。她已经在这种反复愈合反复重伤中失去了自愈能力了。
听到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远,她终于翻身,一行清泪湮没入枕上。
严建斌刚没走几步,就撞上出门来的陈曼。冷着脸看了她一眼,听到陈曼说:“萧萧想要喝水,我就下去倒杯水。”
“嗯。”,严建斌点了点头,“厨房有......”
“老爸!我回来啦!”,严建斌还没说完就看到严知笑提着行李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然后,她又说:“啊?陈阿姨也在啊?真是惊喜!”
“笑笑回来啦?”,陈曼站在严建斌身边,两人在二楼楼梯口同时居高临下望着大门口的严知笑,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是阖家欢乐。
“是啊,没打扰到你们吧?”,严知笑把行李往玄关一扔,蹬掉两只鞋子,就光着脚往里面走。严建斌心道:不好,小老虎要炸毛!
陈曼端着空杯子下楼,一边走一边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走到厨房门口,又问:“以为你还有几天才回来呢?这大晚上的累不累,我给你倒杯水吧?”,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
严知笑好笑地看着她去厨房倒水,目光重新又移到已经快走到自己跟前的严建斌,脸上笑兮兮心里NMP。“老严,你媳妇儿呢?”
“睡了。那小子怎么回事?”,严建斌坐下就问,还气冲冲的。
严知笑可不惯着他,“我们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内人不大于二。光明正大谈恋爱呢。”
这隐喻他是听出来了,倒水的陈曼也听出来了。两人皆一愣,交换了复杂的目光。严知笑本来没想闹的,但一看到这幅所谓“郎情妾意”就火大,要不是顾及到薛明月还在楼上,她绝对能让两人知道什么叫做新时代悍匪。
陈曼端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严知笑冷淡地瞧了一眼,抱着双臂重重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到:“陈老师,我真替你担心。你这么晚留宿有妇之夫家里,难道不怕误会么?”
“笑笑,你说说什么呢?”,陈曼有一瞬间的紧张,然后又将她那套前夫争抚养权,找人为难,然后求助无门的说辞搬出来,红着眼眼泪将流不流,挂在纤长的睫毛上,颇有几分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丁香花姑娘,满身惆怅惹人心疼。
“呵,”,严知笑嗤笑一声,说:“我一直在想,什么是为人师表,应该给学生树立好的榜样,我只是比较担心燕大的学生看到今天这种画面会怎么想。陈老师,老严,您二位呀也别演了,谁是什么品种的狐狸,谁在唱那部分聊斋,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呢?”
严建斌和陈曼齐刷刷脸白如纸。
“严知笑!”,严建斌找回了点主场,一拍桌子,吼道:“出去一趟长本事了?知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
拍桌子谁不会?她只是比较心疼自己的手。严知笑便依旧抱着手臂,声调却没控制住有些升高,“严建斌,我忍你很久了!什么野女人也往家里带,你们为老不尊,凭什么要我尊?狗屁都不通!”
“笑笑........”,陈曼两颗眼泪终于掉下去了,期期艾艾地喊了声。
“别说话,没你的词儿!”,严知笑甩了她一个眼。他妈的,真的忍不住想要给她一巴掌啊!“你不是还有个三十老几的儿子么?他是死了么?你都这番厚脸皮蹭到别人家里,走投无路他不管你?还是说这是你们精心布局?”
这下彻底激怒了严建斌,抬手就要打,忽然被楼上一声极冷淡的女声喝住:“严建斌!”,一只手僵在空中。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身白袍睡衣的薛明月冷冷站在走廊上,远远的真有几分清冷如月的感觉。严建斌和严知笑瞬间就偃旗息鼓,收敛了针锋相对。
严知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只差点落在她脸上现在已经收起来藏进裤兜的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薛明月已经走下来了,抚着严知笑有些凌乱的头发,说到:“笑笑,是我让陈老师住在这里的,你误会了。明天那边的房子收拾出来,他们就搬出去。”,然后又转身看了一眼严建斌,“我的女儿,谁也别想动,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严建斌现在整一只夹尾巴的哈巴狗,盯着薛明月看了一会儿,才十分艰难地拉下面子来,冲严知笑说:“笑笑对不起,是爸爸的错。”
“老爸对不起!”,严知笑也立马道歉。
以前她经常跟严知溯打架,薛明月和严建斌就这样惩罚他们,互相道歉,互相拥抱,握手言和。但此刻她并不想拥抱严建斌。
等他们相互说完道歉词,薛明月就拉起严知笑上楼了,留下严建斌和陈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尴尬不已。最后,严建斌叹了口气,“收拾一下,我叫人给你们定个酒店吧。”
他这是在赶人?!
“可是萧萧已经睡了。他.......”,陈曼一副泫然欲泣十分为难的样子。
“刚刚不是还说要喝水么?”,严建斌十分头疼,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吩咐司机过来接陈曼母子。然后也不管她了,捂着额头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陈曼看到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扇了自己一巴掌。
严建斌刚走到房门口,手还没摸到门把手,对面门就开了。薛明月站在里面,很明显在等他,然而她却看都看就直接说:“今晚笑笑跟我睡。”,说完干净利落关上了门。
他站在门口冷静了好一会儿,被赶出卧室也不是头一遭,然而这次好像有什么不同。徘徊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平常被赶出来他都是跑去客房,现在他自然不能去。只能跑到严知溯的房间去了。
这几年严知溯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然而薛明月时常打扫,被子干净好闻。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刚刚薛明月在二楼的那个表情,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里,她提着刀和一帮穷凶极恶的歹徒对峙时如出一辙。
好像那个杀伐果断的薛明月又回来了。
他现在这把年纪,再谈感情什么的都好像是奢侈,要是严知溯和严知笑正常的话,他都是可以做爷爷的人了。然而,在这个时候消失多年的陈曼却突然出现,还告诉他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
在遇到薛明月之前,他也曾认为世界上除了陈曼再无他人能与之走下去。他们曾经是同窗同桌,在青葱岁月里也有一段青涩的感情。然后突然有一天,她说,她的未来不能止步于小镇,要去远方,那里才有诗意。从此音讯全无。
那段时间,他正在深圳众多厂子里游荡,一个是工厂小伙,一个是大学生,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的。她要走,他自然不能怨什么。后来,他得到一部分资金,想到北边闯荡江湖,再次遇到薛明月。那个他连名字相貌都没有一点印象的女孩,在她滔滔不绝描绘他如何给她买车票送她上车,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再到后来一路从煤渣贩卖到初具规模,然后再到今天。他突然就开始怀念起来......
他也曾年轻过,也曾轰轰烈烈爱过。
只是岁月无声,磨平了些棱角,也磨灭了些激情。
对于陈晨他确有愧疚。然而,现在如何平衡几个子女之间的关系,如何填补愧疚,如何又能不伤这兄妹两。都是难题。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会有失偏颇。毕竟,人心不是长在中间,而是长在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