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执笔开云

31、chapter 31

　　汽车停在顾家花园里。

　　叶明溪又一次宿在了顾屿澄家，不过这一次不是客卧，是主卧。她心情不好，那股闷在心底的气，总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叶明溪觉得自己是一个克制的人，对那种事一向算不上热爱，她更喜欢精神上的交流。她渴望被爱，渴望被理解，她喜欢两个人在孤独无援的小世界中依偎取暖的感觉。

　　但是从认识顾屿澄的那一晚开始，她对自己的认知就变得模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沉迷于欢丨愉。就好似脑海深处藏着一团很小、很小的火苗，风一吹就会熄灭，却一次又一次被顾屿澄点燃。

　　顾屿澄也是。

　　叶明溪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闪过一些念头，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存在吗？她和顾屿澄，如此合拍的两个人，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遇然后相爱吗？

　　当然，在这种时候，这些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迅速被脑海中怦然炸开的焰火覆盖。

　　最后什么都想不了，在温暖柔软的被窝中昏睡，一觉醒来，再睁眼时，窗帘缝里已经渗出光点。夜晚消逝得悄无声息。

　　被窝里还很暖，叶明溪醒过来，又埋头眯了一小会儿，脑袋突然清醒，后知后觉发现顾屿澄的怀抱还在她身侧。脑袋挪出被窝，叶明溪在昏暗的光线里找到他的眼眸。

　　“早。”顾屿澄声音很润，似乎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是明岛的办公软件界面。

　　“唔……”叶明溪打着哈欠，摸索着找手机，顾屿澄侧身从床头柜上把手机递给她，叶明溪看一眼时间，嘟囔出声，“不早了，快中午了。”

　　早晨的闹钟响过一次，被她昏沉沉地摁掉了，是定手机的闹钟。顾屿澄应该是那时就醒了，明岛的手机开售，他一直都得盯着。

　　他今天上午……应该挺忙的。

　　“你怎么……”叶明溪开口，话到一半，声音又被咽了回去。

　　“嗯？”

　　“没什么。”叶明溪摇头，起身换衣服，她下午还有工作安排。

　　她本来想问顾屿澄怎么不去公司，只是话刚到嘴边，她就已经有了答案。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她。顾屿澄不希望她醒来时，被窝另一半是冰冷的。

　　“顾屿澄……”叶明溪洗漱回到房间里，顾屿澄已经坐在一旁的办公桌上敲键盘，她轻轻喊了一声，顾屿澄立刻回头看向她，叶明溪走近他，声音很弱，“谢谢你。”

　　弱到叶明溪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但她看见顾屿澄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勾，他听见了。

　　叶明溪一下子感觉到脸颊发热，转身就往外走：“我……要去工作了。”

　　回到工作室草草吃了顿午饭，叶明溪收拾工具包准备下午的工作时，才突然发现，包里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包着黑色牛皮纸。

　　叶明溪预感到什么，拆开牛皮纸，“future001”的包装盒，以及一张浅灰色便利贴：【我起床帮你订了。】是顾屿澄的字迹。

　　叶明溪拿着纸盒，唇边漾起笑，心里缓慢地涌起一股充盈的满足感。顾屿澄作为明岛的董事长，怎么可能真帮她预定，他提前就准备好了。

　　满足感悄然褪去，随之而来的，又是漫无边际的空虚感。

　　生活再次回到原有的轨道，顾裁灯没有再联系过她，留给了叶明溪充裕的时间去考虑。鹿角也没有再来骚扰她，或许是昨晚被气得不轻，也或许他这段时间也忙。

　　叶明溪工作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暑期来临，工作室的单子激增，她日程排得很满，从早到晚都难得有空。

　　只不过，和以前规律的生活不同的是，叶明溪很自然地住进了顾屿澄家。偶尔在城里工作到很晚，来不及回郊区的家里时，就到顾家睡一晚。

　　有时是客卧，有时是主卧。在客卧是睡觉，在主卧也算是睡觉……吧？

　　叶明溪从没有在白天来过顾家，只有一次不小心起晚了，离开顾家时，正好遇上来拜访的林栎，那个年轻纨绔。林栎被密码锁关在花园外，小声嘀咕着“屿哥怎么换密码了”，抬头一看见叶明溪，怔了片刻，立刻露出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笑：

　　“嫂子好！”

　　见叶明溪皱眉，林栎察言观色也厉害，立马改口喊“叶姐姐”。

　　叶明溪来顾家的次数不算多，但不知不觉，顾屿澄的房间缓缓被她的痕迹占据，衣服、拍摄设备、主机电脑……有些时候一觉醒来，叶明溪甚至有了种自己在“家”的感觉。

　　但她没有家。城郊的工作室始终是租的房子，算不上家。而顾家，顾屿澄的东西只是顾屿澄的，与她无关。

　　叶明溪以前很少会思考这些问题，或许是因为以前年纪小，又稀里糊涂地和鹿角谈着恋爱，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后来和鹿角分手了，她被赶出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难过是难过的，但是也没有难过到哪儿去，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习惯了。

　　偏偏是这几天，她时不时就觉得空得要命。

　　叶明溪也说不出缘由，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顾裁灯，她和她说的那些话，让她久违地回想起了小时候，她还有家人的时候。

　　以前，她把小时候的事情忘得精光，但现在，这些记忆完完整整在她脑海里复苏了。

　　做梦都会梦到。

　　梦到很小的时候，顾裁灯温柔牵着她的手，喊她“宝宝”，叶樟在一旁背着大大的背包，从包里递一瓶水给她。或者梦到顾裁灯和叶樟手牵手，在夕阳下的河边漫步。

　　这些梦境中的画面，如果让顾裁灯或者叶樟本人知道了，估计会恶心得半死。叶明溪醒来后也觉得恶心。可是在梦里，她却感觉那么温馨，那么不舍。

　　尽管顾裁灯没有催促，但时间越是流逝，叶明溪就越觉得心慌，到底要不要去见叶樟？她始终做不了决定。

　　去见叶樟，拿财产，对她肯定是有好处的，但她犹豫。

　　再充裕的工作也填不满心里的空洞，反而让叶明溪越来越累，有种奇异的迷失感，她觉得自己离一切都很远。

　　一直到七月底的某个夜晚。

　　叶明溪结束拍摄已经接近十点了，来不及回城郊，她照例到顾屿澄家休息一晚。她到家时已经很晚了，顾家客厅还亮着灯，暖色的。

　　每晚顾屿澄家客厅都亮着这盏灯，时间久了，甚至给叶明溪一种错觉，仿佛这灯就是为她而留的。

　　今晚顾屿澄应该在家才对，但客卧是空的，主卧也没有人，只亮着灯。叶明溪看一眼手机，才发现顾屿澄一小时前给她发消息，他在影音室里休息。

　　叶明溪已经对顾家很熟悉了，坐电梯到音影室那层，推开门，房间昏暗，只有投影仪上的那点儿灯光。

　　放的电影是《爱乐之城》，女主角和男主角正在一座空荡的大桥上起舞，画面很美，乐声轻盈。而另一旁的观影沙发上，顾屿澄已经睡着了。

　　叶明溪有些想笑，她就知道，顾屿澄这人怎么可能欣赏得来《爱乐之城》这种艺术气息浓郁的影片。

　　叶明溪关上影音室的门，走近一些，看见黯淡的光影洒在顾屿澄眉间，隐约可以看见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碎发散在眉间，光影很淡，有种破碎脆弱的美。

　　叶明溪小心翼翼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她浅浅呼了口气。

　　顾屿澄的工作也很忙、很忙，明岛手机的事儿告一段落，但别的事情始终一件接一件忙不过来，出差、加班、东奔西走，永远没个尽头似的。

　　这段时间，顾屿澄和她聊天，大多也只聊工作。各自聊各自的工作，说是聊天，反而更像是倾述。

　　明岛是靠顾屿澄一个人拉扯起来的，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兄弟手足，只有如顾裁灯那般的利益伙伴。而他在港城家里的那些堂兄弟，都虎视眈眈等着明岛走错路，等着他坠落、破产，好来分一杯羹。

　　他很累。

　　叶明溪在他身侧躺下，近距离看着他的脸，他没有醒，眉头的皱痕也舒展了，可那股难得的脆弱感始终没有褪去。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微微蜷缩，手背上青筋分明，骨节凸起，白皙漂亮，又脆弱至极。

　　叶明溪忽然有了一种感觉，顾屿澄好像也没有家。

　　他一个人住在海城这栋大房子里，却和她一样孤零零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幼兽。

　　电影还在继续，影音室里音响效果很好，音乐声将他们包裹。叶明溪闭上眼，本想就着电影音乐睡去，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却把她吵醒。

　　顾屿澄也同时睁眼，琥珀眸被一层朦胧水雾遮掩，平时那双深邃的眼睛竟然显得有几分茫然。他的目光落在叶明溪脸上，明显怔了一瞬，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随即变得柔软，自然地向她靠近一些。

　　光线昏暗，叶明溪朦朦胧胧和他对视，看见他的眼眸越来越近，电影里的歌声忽然停了。如果不是手机还吵个不停，这应该是暧昧的场景。

　　顾屿澄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叶明溪，唇角无奈地往上勾了勾，随即捡起一旁的手机。

　　电影暂停，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顾屿澄没有开免提，但这么近的距离，叶明溪能清晰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

　　一位中年女人说着粤语，叶明溪听不懂粤语，只从她语气中听出有点急。

　　和电话里的中年女人相比，顾屿澄显得有些闷。

　　叶明溪翻个身，没听他讲电话，埋头看手机。今晚她的微信意外的热闹，她在高中班群里收到好几个“@”，点开看，原来是大家在筹划班级聚会。

　　高中同学疯狂@她：

　　【溪姐，十周年的班级聚会诶！杨老他们都要参加，你也一定要来啊！杨老前几天还说想你了呢。】
　　【明溪我们也想你QAAAAAQ，好久没见了】
　　【呜呜呜明溪，平时聚会你不回来就算了，这可是十周年啊！】
　　立刻有人玩笑般怼回去：【我女神在海城工作，卷死人的地方，可不兴道德绑架啊！】

　　叶明溪看着屏幕上这些跳跃的光点，从前那些闹腾的少年少女们，从记忆深处回到了她的面前。学生时代里，高中是她唯一算得上愉快的阶段。

　　吵闹的教室，窗外黄葛树树荫随风摇晃，春天时黄叶一片一片飘落，后来长出幼嫩的新叶，风一吹就发出“哗哗”声，往远处看，能看见篮球场上活跃的身影。叶明溪盯着窗外发呆时，回过神来，总会发现自己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糖，同桌的女生笑着朝她吐了吐舌头。

　　高中真好。

　　十年……这么快就十年了吗？

　　也对，算算时间，这是他们毕业的第七年，也就是相遇的第十年。

　　叶明溪也想念高中的这段时光，想念那些与她一同走过这段愉快时光的少年少女们，她会从朋友圈里窥见他们在川城生活的一隅，偷偷关注着他们。

　　从他们的朋友圈里，她知道了成都的大水、大旱，还有地震、高温，知道那里找工作越来越卷，越来越忙，知道那里的城建越来越漂亮、整洁，知道那里成了闻名全国的公园城市。

　　她也知道他们的爱好，露营、骑行绿道100km、龙泉山顶看日出——被戏称为成都铁人三项。

　　不管是可爱的高中同学们，还是那座阔别已久的城市，都始终活在她脑海中似的，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但叶明溪不想回去。

　　或者说，她害怕。她想念故乡，但同样惧怕故乡，她抵触着这座城市带给她的所有不愉快的经历。糟糕的童年、操蛋的大学生活，她痛恨自己经历过的这一切。

　　班群里已经在吵着聚餐去哪儿玩，订哪家酒店，吃什么。叶明溪安静看他们聊天，思绪飘飘忽忽，回到现实。顾屿澄刚好打完电话：“……没事儿就好，谢谢姑姑。”

　　挂断电话，顾屿澄向叶明溪解释：“刚才姑姑打电话给我说MOON病了，她带它去医院检查，说是肠胃炎，挂了点滴，现在才从医院出来。”

　　MOON是顾屿澄微信头像那只银色缅因大猫，他说着，姑姑又给他发了视频，银虎斑大猫蔫蔫地躺在车后座。姑姑一边揉猫头，一边用粤语抱怨着什么。

　　叶明溪听不懂，顾屿澄轻笑着给她翻译：“她说这猫娇贵得很，害得她大半夜睡不成觉。”

　　姑姑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能看得出，她是喜欢这只猫的。大猫仰头蹭她的手，她脸上笑容掩都掩不住。顾屿澄看着屏幕，目光也是温和的。

　　叶明溪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第一次看见顾屿澄头像上的猫儿时，她想的是，等自己工作稳定了，赚到了钱，她也要养一只缅因猫。

　　现在有了钱，工作发展也还不错，她却没有了养猫的想法，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差了个家。

　　顾屿澄不也没在海城养猫吗？

　　她就说，他和她是一样的，同样无家可归。

　　叶明溪勾住顾屿澄的手指，无声叹了口气。下一瞬，顾屿澄放下手机，手指很自然地与她相扣，下颌蹭过她的头顶。

　　电影继续往后放，房间被音乐声围绕，她缩在顾屿澄怀中，暖洋洋地躺在沙发椅上。

　　“叶明溪，”沉默片刻，顾屿澄出声，气息很轻地呵在她耳边，“你最近心情不好。”

　　叶明溪“嗯”了一声，手指蜷起，在他手背上勾了勾。

　　顾屿澄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接着问她：“要不要考虑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我……”叶明溪忽然意识到他的话中之意，“和你一起吗？”

　　“嗯。”顾屿澄气音中带着笑。

　　叶明溪想了想，问他：“去哪儿？”

　　顾屿澄笑着答：“去成都。”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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