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98、痛悔

　　喧嚣的一天过后，江城缓缓归于寂静。

　　医院病房里小夜灯光线昏昧，四周却并没有医院应有的安宁。开门关门声，病人咳嗽声，家属殷切语声，还有调得低低的电视声音，让人心浮气躁。

　　周莹莹脑中盘旋着白天见到沙漠雨的那一幕，难以入睡。

　　如果没看错，那个姐姐正是坐在挖掘机上救自己的人。她怎么会来医院？她也来看心理医生吗？还是她是心理医生的什么人？

　　如果她知道自己后来干了什么事，她会不会后悔救自己?

　　一定会的，因为自己愚蠢至极，根本不值得被救啊！

　　忽然，外面护士站那边闹腾起来。

　　病房门半开着，周莹莹无意识转头，从空隙处看到一群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推着生日蛋糕缓步走过。烛火微微晃动，明亮温暖，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铺满了草莓、猕猴桃、菠萝、橘子看着新鲜可口。一群年轻护士笑嘻嘻地拍着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不知是谁过生日。

　　蜡烛火光，隔着一扇病房门映入周莹莹的双眼，刺得她双眼发痛。

　　如果，如果那天她不补过什么生日，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周莹莹后悔了，悔不当初。

　　她本可以像那些护士姐姐一样，有着鲜亮美好的青春，过着平安幸福的人生。如今，全毁了。

　　毁在谁手上呢？

　　不是父母。

　　虽然他们爱唠叨，不懂她，但父母从来都拿她当手心里的宝。

　　父母总夸她乖巧听话，其实她都是装的，嫌他们啰嗦着烦人，所以她很早就学会了配合父母扮演乖孩子。背着父母，她各种叛逆耍酷。

　　只有一样，她特别听父母的话。她妈妈说，不要早恋，因为她长得漂亮，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找个有钱人家嫁过去，这辈子就稳稳当当。

　　“早恋没有好下场，不要像你堂姐一样！”

　　周莹莹的堂姐高中时和男同学谈恋爱，大学又异地，吵吵闹闹好几年分了手，跟过家家似的。后来找了个很不错的男朋友，正谈婚论嫁，被未婚夫一脚蹬了，因为未婚夫知道了她堕过胎。

　　后来，堂姐再交往的男朋友就乱七八糟起来，据说那些人一个不如一个。

　　几年后，前未婚夫家生意越做越大，开上奔驰住上豪宅，堂姐肠子都悔青了。

　　有堂姐的血泪教训，周莹莹对班上小男生从不感冒。

　　堂姐告诉她，男孩子太年轻就不成熟，又穷又别扭，千万别把青春耗在他们身上。

　　不知何时起，职业学校门口常有豪车停着，车顶上放一瓶水。每次周莹莹出校门，那些倚靠车门的青年男人目光就齐刷刷看向她，让漂亮的她颇为得意。

　　单纯的她没察觉出来：那一双双亮得发光的眼睛里写满了猥琐下流。

　　后来，周莹莹偶然听室友说，女生若上去拿了瓶子，“喝我水”等于默认“和我睡”，之后就是一夜情，或是N夜情。

　　自然，这种事女生有钱拿。

　　男人挑女生，女生也挑男人，挑车子，挑外表。

　　学校里有些女生挑着捡着去拿水、上车，因此得以买名牌买首饰买名包，一身上下脱胎换骨。

　　自然，也有人失身失心怀孕流产。

　　还有人说，有些人豪车是租来的，就骗小姑娘虚荣没见识。

　　关了灯，寝室里也有女生悄悄说，那事儿想开了也就那样。成熟男人手段高超，有钱大方，女人也享受的，比和小男生谈恋爱强多了。

　　周莹莹这些都不屑一顾。

　　校园恋和一夜情，都不值。

　　她长得漂亮会弹琴会唱歌，要清清白白正正经经嫁进好人家，爱情生活双丰收。

　　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没了清白，没了未来，没了爱情，没了一切。

　　周莹莹掩住面孔，眼泪刷地流下来，指甲蓦然抠紧。

　　再次来到卫成昭心理诊室时，周莹莹愣了一愣。

　　眼前摆放着一个大大的蛋糕，和那天小护士们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水果缤纷，烛火照人。母亲小心翼翼插上蜡烛，看着她一脸讨好：“莹莹，妈妈知道你想吃蛋糕了，这个蛋糕上的字，是你爸爸亲手写的。你看看，可能有点丑……”

　　周莹一见就流下眼泪来，悔恨和羞恼再度充涌了整个胸膛。

　　她错了，她不该寻死。

　　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有父母家人！

　　该死的，明明是那些禽兽、人渣！

　　卫成昭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心里一声暗叹。

　　父母默然退出，留医生对她单独进行心理疏导。

　　这次，周莹莹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第一句话是：“那天来找你的小姐姐，是你朋友吗？”

　　卫成昭知道她问的是谁，便打开微信，翻出朋友圈里的沙漠雨给她看：“她是我的好朋友，名叫沙漠雨，是江城传媒集团的记者，也是我们无疆户外救援队的主力队员。” 沙漠雨的这条朋友圈发于事发第二天，内容是媒体刊登出来的那篇新闻，还有几张新闻图片。

　　她的本意，是宣传自己的男朋友，宣传长弓建工。

　　朋友圈很多朋友点赞。

　　卫成昭手机上能看到的当然多是无疆户外驴友们的留言。驴友么，对自己队伍参与救援自豪感爆棚，内容多是“好样的，自豪，厉害了小雨沙沙、无疆户外雄起”之类。

　　也有臭不要脸的驴友鬼戳戳笑：“小雨沙沙，这是炫耀你男朋友的大家伙？”

　　原来那个开挖掘机的，什么长弓建工的董事长，就是沙漠雨的男朋友？

　　留言足足三十多条，但没一个问女孩怎么回事，姓甚名谁之类的。

　　沙漠雨很注意保护当事人隐私，照片中的周莹莹都打了马赛克。

　　周莹莹立刻松了一口气。

　　对沙漠雨和更多了一重感激。

　　周莹莹认真看完所有照片，最后目光停留在沙漠雨牵着她的手走出挖掘机铲斗的照片上。

　　这个姐姐，她一直记得。怀抱很暖，手心也暖。明明还没她高，可扶着她的手臂那么坚定有力，女汉子一样。

　　卫成昭轻点屏幕，退出界面：“她那天来有事找我，看见你，认出来了。她很关心你，问我你怎么回事？落水后有没有肺部感染？我只跟她说你没感染，别的什么也没说。

　　“当然，你跳桥自杀，她救过你这件事，我也会替你保密，不告诉你父母。”

　　周莹莹惊呼：“你知道我是……”

　　卫成昭轻轻点头：“有这个判断。”

　　周莹莹沉默半响：“谢谢你替我保密。”

　　自己自杀一次已经令父母难过，如果让他们知道这是第二次……

　　卫成昭犹豫了一瞬，终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姑娘，你要好好活着。你父母，亲人那么爱你，还有那么多人不顾安危来救你，你可不能辜负这么多人啊。”

　　周莹莹重重点头：“卫医生，我想好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一次的诊治耗时很久。

　　门外,周父周母喜极落泪。

　　女儿肯说，就好了。

　　也有抑制不住的心酸：女儿大了，什么事都不和他们说，嫌他们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倒宁愿，和心理医生说。

　　明明，明明小时候那么黏他们啊。

　　赵弘毅离开江城第二天，沙漠雨信心满满在建委开讲第一课。

　　干部职工上了一天班，哪个不想回家老婆孩子热饭热菜？被拘束着开晚课，其实心里多有不爽，背地里嘀咕不休。

　　第一不爽的，便是规划科长卢安。

　　在江城，或者说在每个城市的官场上，都有四大科长之说：组织部的干部科长，发改委的投资科长、财政局的预算科长，城乡建委的规划科长。论实权，比一些部门长还大。

　　卢安身为四大科长之一，走到哪里都被人迎进奉出。这次为几个错别字吃了挂落，还被白雪松点名必须来听沙漠雨讲课，心里的怨气早翻了天。

　　伙食团给加班听课的职工准备了晚餐，大家吃完饭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就座，卢安把椅子拖来一跺，声音震天。

　　沙漠雨太专注，没听见。

　　她坐在第一排打开电脑准备PPT，将手中逐字稿又看了一遍，更没注意到卢安和某些人频繁上翻的眼皮，以及斜斜勾起的嘴角。

　　白雪松踱步进来转了一圈儿，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会议室大，妖风更大，看来今天他必须镇场子了。

　　他缓步走到沙漠雨桌子跟前站定，笑着和她打招呼：“小沙，别紧张，都不是外人。”

　　沙漠雨仰头冲白雪松一笑，露出一口玉白牙齿：“我不叫小沙，我叫不紧张。”

　　还有心思说笑话？那就是不紧张了。

　　白雪松笑笑，就要在第一排坐下。

　　这位置，一会儿沙漠雨上了台，他就是离他最近的观众。

　　沙漠雨皱了小鼻子，开玩笑道：“哎，白主任，您坐这么近看着我，那我真要紧张了。”

　　这表情，和女儿白芍撒娇时一模一样：“爸爸，我中考的时候你别在考场外等我，我一想到你在学校外面看着，我真要紧张的。”

　　白雪松情不自禁抬手，在沙漠雨额头一弹：“你还紧张？拿出你在无疆户外人来疯的劲头，我们建委大楼都镇不住你。”

　　笑归笑，他还是起身去了最后一排。

　　嗯，小沙第一次讲课，他在后面给小沙镇场子也好，看哪个职工敢在他视线范围内开小差玩手机乱起哄。

　　没想到这场子镇着镇着，白雪松自己被镇住了：台上那个自信大方侃侃而谈光芒四射的，是那个向来活泼嘴甜得有些孩子气的沙漠雨吗？

　　亮白耀眼的灯光下，白雪松有些走神。

　　他向来知道，沙漠雨这人有很多面，她文笔老道精深，性格却活力阳光。大多数时候，她奔走一线工地，以运动装示人，只会议、重大场合穿职业通勤装。

　　但她穿上那条长裙，又是完全不同的形象，风情万千让人惊艳。

　　虽只一瞥，却深刻难忘。

　　今天，她则像个气场大开的女王。

　　富有威压，擅于控场，声音比日常沉着，很有质感，一声声，清晰回荡在会议室。

　　所以啊，人不能小看。

　　白雪松开了一会儿小差，他底下的干部职工却没一个开小差的。

　　沙漠雨的课全是干货，又风趣又实用，举的例子全都是建委各业务科室的素材！照搬回去就差不多能整条简讯了。

　　大家纷纷拿起手机拍摄课件，奋笔疾书记录要点。

　　白雪松敏锐注意到，其中几个年轻小伙子举着相机，镜头偏移，沙漠雨的模样在他们手机屏幕上放大，咔嚓定格。

　　——正是那几位经常盼着沙漠雨来蹭饭的小年轻。

　　他皱了皱眉，这些人不认真听课拍沙漠雨干嘛？真是的。他给大家请这么好的老师来，这些小伙子只顾看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