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96、不幸

　　方承乾既有心开发七星山旅游资源，沙漠雨少不了倾心尽力提供资讯参考。

　　遂将无疆户外前几次去七星山的经历见闻讲述一番，又马上翻找出无疆户外有关驴行照片给方承乾

　　看。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讲完七星山，沙漠雨又忍不住讲了诸多户外趣事，以及别的经典线路和沿

　　途见闻。

　　方承乾学人文地理出身，对各地山川风土理论上并不陌生，说起某些地方的地理特性、岩石发育、

　　山河走向，比沙漠雨这个身临其境者还头头是道。

　　“国内不少风景名胜区都是被你们驴友探索发现出来的。九寨、丽江、西双版纳、泸沽湖、喀纳斯

　　都是如此。咱们的驴友老祖宗徐霞客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哎，沙漠雨啊，我好羡慕你生活啊，自由自在，背起行囊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个话题沙漠雨可不想接，遂一巴掌按在方承乾肩膀上，故作严肃：“你相信我，全江城的驴友都

　　羡慕你好吗？有钱我们还穷游什么？坐着直升机鸟瞰风景它不香？我才不愿苦兮兮累哈哈背着打包走路

　　哪！”

　　方承乾扯着嘴角一笑：“你真这么想？不如咱俩换一换？”

　　换她做方氏接班人？沙漠雨打了个哈哈。

　　赵弘毅提过方氏和方承乾的处境，沙漠雨也听说过一些方氏的所谓“豪门秘辛”，总之两个字：复

　　杂。

　　方承乾的爷爷名叫方文量，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海市最早上山下乡，参加共青团垦荒运动的那

　　批年轻人之一，一个极端冷酷又极度聪明的人。

　　别的知青在云南边陲苦不堪言，他却在一个接一个斗争、运动中准确踩点走位，成了屹立不倒的基

　　层政治明星，娶了县里曲艺团最美貌的女演员，很快生下了方承乾的父亲方朝阳。

　　在政治活动中，方文量敏锐意识到知青可能会迎来回城政策，他开始处心积虑谋求钻营，并早早为

　　此做准备。

　　1978年知青回城政策一落实，方文量迅速离婚抛妻弃子回到海市，娶了更年轻更有背景的新妻子，

　　陆续生下方逸、方舒、方平三个儿女。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搏击，方文量同样准确踩点，比同时代的人更早抓住每一个宝贵机遇，发家速

　　度之快令人咋舌。

　　方文量走后，方朝阳母亲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在恢复高考后第二年，也就是1979年，19岁的方朝阳考上大学，也来到了海市。

　　依照他的本性，他宁可勤工俭学，到处借钱读书，也不想上门投靠父亲，最好，连见面都省略。

　　但方朝阳的母亲去世前，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要儿子去找父亲。

　　或许她担心儿子一个人过得艰难？或许她想要儿子给前夫添堵？

　　没人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想的。

　　总之，方朝阳来到方文量身边，并坦言这是母亲遗命。

　　看着这个近乎成人的继子，方朝阳的后妈不出意外地和方文量大闹一场。

　　曾经抛妻弃子的方文量，这次却态度坚决地留下大儿子，极力扶持。

　　网上所谓“秘辛”里，有人说他得知儿子考上大学，才惊觉自己抛弃的大儿子竟是个可造之材。也

　　有人说受他妻子一族处处掣肘，需要帮手。还有《知音》体煽情说，方文量既爱初恋前妻也爱前程，陡

　　然听说前妻去世，对长相肖似前妻的长子顿起怜爱愧疚之心。

　　总之，父子俩难得有了几年温情时光。

　　方氏集团几大业务板块中，酒店是发家之本。

　　关于方氏的酒店，又要从钱忠恕的岳母、木悦的母亲木久阳说起。

　　木久阳曾经是酒店行业鼻祖，年老后指望唯一的女儿木悦继承江山。不料木悦与钱忠恕夫唱妇随一

　　心搞明德集团，对酒店行业毫无兴趣。

　　木久阳失望之下，于临终前将酒店业务大半转手给她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及事业搭档方文量，只保留

　　了一点股份给木悦，这就是方氏与钱家的渊源。

　　只是年深日久，加上方氏与明德集团业务全无交集，等闲人不知而已。

　　方文量几个子女中，方朝阳最年长。刚到成家立业的年龄，方朝阳便娶了钱忠恕的族妹，很快生下

　　了方承乾。

　　方承乾管钱忠恕叫伯伯并非只因世交。按辈分来说，钱忠恕实实在在是他的伯伯。

　　随着方氏一天天壮大，方朝阳和继母娘家人，和异母弟妹们的矛盾日益突出。

　　他最具才干，又是长子，最早掌握实权，三个异母弟妹比他小了太多，论经验论能力根本没法和他

　　较劲。

　　然而方氏集团早被继母家族渗透，各种裙带关系网络交织，三个弟妹长大后天然抱团，相持不下。

　　这些年来，方朝阳在集团内部与继母和异母弟妹一族角力，每逢艰难之时，木悦都会动用股权给予

　　及时关键的支持票。每逢他需要发展壮大，明德集团又会给予资金上的支持。

　　因为钱忠恕是个家庭观念、家族观念都极重的人。

　　方文量的另外三个子女长成人后，在方氏的势力日渐壮大，公然与方朝阳对抗。

　　一手促成这种斗而不破、平衡局面的，正是年迈的方文量。如此，他便能牢牢把控方氏，不惧年富

　　力强，又可能怀有异心的长子。

　　方文量去世后这几年，董事会的格局依然保持着，方朝阳方承乾父子，与方文量的另外三个子女方

　　逸、方舒、方平时时争斗，双方谁也占不了上风。

　　老家伙哪怕人走了，也算无遗策：大儿子完全掌权，小儿女就要吃亏。而小儿女中任一个都不具备

　　挑战大儿子的实力，还不如保持外部压力让他们同胞团结起来，相持相争，也免得出败家子。

　　外面也有“秘辛”传说，认为方文量让长子占据近半江山，是因为长孙方承乾资质上佳，比那两个

　　看不出好歹的小孙子靠谱。

　　星移斗转，方朝阳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少年时代的打击，中青年时期的压力和焦虑让他早早就有了

　　疲老之态。

　　可他的异母弟妹们却正当壮年，形势渐渐逼人。

　　方承乾必须，也只能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为父亲分忧解难，哪怕他并不情愿。

　　这不是方承乾一个人的事情，一路追随方朝阳的部下们拥着他推着他，个个身价前程都指靠着他。

　　他若撂挑子不干，部下们不答应，叔叔姑姑们也会将他撕成碎片。

　　他根本停不下来。

　　他前行，无数只手扯他的脚。他后退，无数只手推他的背。

　　这些年，方朝阳奋力拓展文旅业务，方承乾也学了人文地理，致力于旅游景区，还和多地政府合作

　　，拓展打造特色小镇。算是在酒店行业之外有了更广阔的延伸，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景区建设自然少不了酒店，方朝阳的异母弟弟方安、妹妹方逸把持着酒店业务不放，捡了不知多少

　　现成。

　　偏偏景区发展离不得酒店业务，方朝阳方承乾父子被明里暗里下绊子，却不能一一还回去，憋了多

　　少气可想而知。

　　这次方承乾来七星山散心，就是因为前不久在姑姑方逸手上吃了一个闷亏。

　　方文量：“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方朝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方承乾： “我太累了！”

　　对上这么一位真真切切背负豪门恩怨的太子爷，沙漠雨完全不想勾起他的倾诉欲望，只想插混打科

　　。

　　“不换。承乾你太幸福了，某种角度来看，也是一种不幸。”

　　方承乾一挑眉：“歪理。”

　　沙漠雨叹了一口气：“真的，太过幸福等于不幸，这是我在无疆户外悟出来的道理。”

　　参加个户外运动，还悟出人生哲理来了？方承乾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人太年轻就是天真，什么

　　都要弄出点意义来。

　　“我以前吧，咳咳，也过了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从来不觉得一饭一食有多可贵。”

　　沙漠雨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在你面前不敢说什么有钱人家，但在江城还算衣食无忧，超过班

　　上多数同学吧。”

　　“同学们暗地里羡慕我，我偏偏觉不出幸福。不缺什么，没有目标，没想过未来，只晓得吃吃喝喝

　　。别的同学整天为学业焦虑，补课刷题，只有我浑浑噩噩打发日子，作业写好就万事大吉。好在家里花

　　了点力气把我塞进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不然，还不知怎么样呢？”

　　浑浑噩噩考上C大？方承乾弯唇一笑——难怪弘毅总说他的芽芽怎么聪明。

　　沙漠雨：“这种日子直到爸妈离婚彻底打破，我才知道能浑浑噩噩度日是多么幸运。你不知道，我

　　还抑郁了一段时间。”

　　“抑郁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沉在深渊里，全身没有一处着力点，而深渊里还有无数只手要把我拉

　　下去。”

　　“我被深渊牢牢吸附往下滑，看不见深渊以外的东西，整个人变得迟钝又冷漠。”

　　“明明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却出现了种种身体症状，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整天整天吃不下东西，

　　觉得活着毫无意义，生活没有半点可留恋之处。”

　　“幸好，我遇到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也幸好，除了深渊，我还惦记着我弘哥哥，让我还能有一丝

　　情绪。”

　　“很快我就喜欢上了户外徒步。走在与世隔绝的大自然里，人的一切芜杂欲望都减退成了最基本的

　　生理需求，饿了吃，累了睡，脑子渐渐放空，家里的烂事儿也就丢在了一边。”

　　“不知道走第几次，爬山饿极了，驴友给我半个白馒头，我一点点撕开嚼着吃，第一次感受到麦面

　　在味蕾绽放出的香甜。再后来走的地方多了，感官开始变得灵敏，喝山泉水能品出清冽的甜净，大热天

　　里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一丝丝凉风，老远就能闻到野茶花和野玫瑰的香气。”

　　“无疆户外的驴友们常自嘲说，驴友就是喜欢自虐的疯子，我们爬山涉水折磨自己躯体，只是为了

　　用机体的疲惫净化灵魂，让欲望回归简单纯粹，用短暂的抽离城市换取长期的融入人海。”

　　“我没那么多感悟，就是觉得，在我物质最贫穷亲情最匮乏的时候，走在户外反而感觉充实。或许

　　人就是这样，需求越简单，被满足时幸福感觉就越强烈。若是轻而易举拥有了别人一辈子都不能拥有的

　　东西，没有缺失，没有欲望，反而没了快乐吧？”

　　方承乾听了刺耳，语气不觉尖刻：“都是玩极限运动，你走户外就是简单纯粹，我玩赛车就是空虚

　　寂寞冷？”

　　沙漠雨摇头：“我走户外起初也是空虚寂寞冷啊。爸妈离婚，各自成家，后来你还骗我，说我弘哥

　　哥死了……”

　　方承乾立刻心虚闭口不说话。

　　“后来我不空虚寂寞冷了，一顶帐篷四海为家快乐，背个套锅野炊做饭快乐，山上摘个野果子吃也

　　快乐，看到好风景拍照满意的照片就更快乐了。”沙漠雨哈哈一笑。

　　纯然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模样。

　　方承乾瞬间想起在七星山看见她时的情景。

　　她戴着大草帽摘野果子，在草场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开心的小梅花鹿。

　　方承乾撇撇嘴，随口问道：“就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沙漠雨：“钱少算吗？”

　　方承乾回以白眼：“赵弘毅还不够有钱吗？”

　　“有的钱，必须我自己去挣，自己去花。”

　　方承乾皱了皱眉，觉得沙漠雨有些瞎矫情。

　　男人固然讨厌女人拜金，但男人更喜欢为心爱的女人一掷千金。沙漠雨一边穷着一边坚持不花赵弘

　　毅的钱，让赵弘毅怎么想？

　　他正要反驳，沙漠雨幽幽道：“比如我那对爹妈，我绝不会让他们用弘毅一分钱。”

　　方承乾顿时哑然，他还真忘了这茬儿。

　　沙漠雨很快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还说弘毅吧。”

　　“你看弘毅，管理那么大一个集团，工地那么多，分公司也多，整天忙忙碌碌，可他整天元气满满

　　快乐充实得很呢。因为他需求简单好满足呀——他就喜欢挣钱！就喜欢过好日子！”

　　唷！短短时间，对弘毅了解很透彻么。

　　方承乾笑笑不说话。

　　赵弘毅这个人，看似心眼儿多如莲藕，实则目标简单又纯粹。

　　他喜欢毛爷爷，就用各种手段去赚钱。他喜欢穿，看着满衣帽间的服饰就心满意足。他喜欢买房，

　　每到一处就兴头头地看房子置产业，基金股票投资理财碰也不碰。

　　论起挣钱和享受方面，方承乾真缺了赵弘毅那股兴致勃勃的劲头儿。

　　方承乾摸了摸下巴：或许因为自己缺乏对财富的获得感和满足感，才不能理解自己那三位年轻的叔

　　叔姑姑们为什么争斗不休？

　　正想的出神，沙漠雨一摊手，表情夸张地总结陈词：

　　“所以承乾，你有爱你的爸妈，有可爱的弟弟，有旁人没有的聪明才干，手握事业，你的起点就是

　　别人一辈子达不到的终点。太幸福，就等于不幸！”

　　以褒为贬，贬得方承乾心里舒舒服服的。

　　方承乾撇撇嘴：“你还少说了一点。”

　　沙漠雨：“哈？”

　　方承乾：“我还帅！”

　　沙漠雨：“……”

　　沙漠雨伸出手指比了比：“是挺帅，比我们家弘毅只差一点点……”

　　瞧这两眼小星星！

　　方承乾“啪”地一个180度扭头，鼻孔里哼出一声：我才不吃狗粮！

　　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方大少没留意到，自己的嘴角翘得老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