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指点 ...
-
一应事情结束,赵弘毅沙漠雨回到江南印象家中已经夜色浓俨。
小区清浅水池里,睡莲和花菖蒲发出淡淡香气。不知名的小虫子振翅飞舞向光而扑,轻轻往玻璃窗扇撞,楼上传来孩子练琴的声音,楼下遛狗的人彼此寒暄,两只小狗汪汪叫着,追着尾巴闹腾。
世俗且美好。
赵弘毅忙乱了一天,沙漠雨推他去洗个澡好早些安顿,待他洗完再换自己。
卫生间早挂上了百合花浴帘,赵弘毅再没得旖旎风光可看,老老实实去准备冰块、毛巾、药膏,等着给她擦药。
等沙漠雨洗完澡出来,这家伙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沙漠雨摸摸自己买的小沙发,暗忖道:当初家具商家吹牛皮说这沙发是什么“总统套的享受,商务舱的级别”,难道真的很舒服很催眠?
睡着的时候,赵弘毅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面容安静,整个人呈现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只是沙发太袖珍,有些委屈他这大高个。
赵弘毅弯着脖颈呼吸受阻,微微有些打鼾。一条大长腿在沙发上微微蜷曲着,一条腿垂落下来,支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眉心微微皱起。
手压着心口不利睡眠,容易做噩梦。沙漠雨轻轻握着他的手腕,将之挪开。
他手腕粗大,血管筋脉根根凸起,跳动得强劲有力。
沙漠雨刚刚感叹完男人的手腕就是粗壮,突然想起从前在华蓥山宝鼎得的那串自己戴着过分宽松的佛珠,便进卧室,从床头抽屉里翻出来给他戴上。
佛珠小小,手串长长,108颗珠子套他手腕上,不长不短,刚刚三圈。
灯光影影绰绰从墙壁返照过来,赵弘毅的鼻梁和睫毛投射出一脉阴影,越发显得轮廓深深。
沙漠雨在他身侧斜签着身子坐下,细细看他,心头一片柔波。
这家伙生得这硬汉模样,其实,其实挺重情,心肠也软。
重逢以来短短时光,她就看他哭了两回,一次在雪山上搂着她哭,一次方承乾这回出事。
涕泗交流的模样一点也不帅,偏偏就戳中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灯光下,沙漠雨痴痴看了一阵赵弘毅,越看越觉喜爱,喜爱得不要不要的。
瞧他睡得深沉,沙漠雨壮起胆子,嘟了小嘴,轻轻亲了亲他鼻子,旋即挪开,偷眼看他。
还好,没醒。
细白牙齿轻轻咬了咬唇角,半响,她又亲了亲他下巴。然后是眼睛、脸颊、唇角……
动作再轻柔也扰人梦境,赵弘毅朦朦胧胧中摸了摸脸颊,唬得沙漠雨立刻站起来。 赵弘毅慢慢睁开双眼,看清是她后粲然一笑,改为翻身侧躺,腰腹向沙发内侧一收,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示意她坐在身侧:“芽芽洗完澡了?”
沙漠雨暗暗吁了一口气,将手机晃给他看:“什么澡能洗一个多小时?”
赵弘毅瞥了一眼时间,面不改色:“鸳鸯浴,不信你试试。”
沙漠雨轻轻啐他一口:“混蛋。”
“你喜欢的混蛋。”
沙漠雨无话可说。这个混蛋,她还真是越来越喜欢。
混蛋看了看自己手腕:“这是什么?”
“给你保平安的佛珠,我在华蓥山得来的。”
不知为何,赵弘毅突然想起齐放板正着面孔口称“我是唯物主义者”的模样。
他唇角一弯,捏了捏沙漠雨鼻子,语气揶揄:“芽芽,你是新闻工作者,□□,也信这个?我如果没记错,你还是入党积极分子,你的马列主义唯物史观呢?”
沙漠雨恼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子,要把佛珠捋下来:“不识好人心,还我!”
赵弘毅一个反手将手腕收在身后:“不还。佛珠要,人我也要。”
沙漠雨自动忽略那啥,“人也要”的关键词,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回房间,睡沙发上了?”
“等着给你擦药,不知怎么就眯着了。”
赵弘毅揉揉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撑开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我给你冰敷吧?”
沙漠雨看着茶几上冰块盒子,摇摇头,“已经快48小时,不用冰敷,要改热敷,好帮助活血散瘀。我洗澡时调高了水温多冲洗了一阵,你给我擦点药就好。”
沙漠雨将软膏递给他,自己熟门熟路趴在沙发上,撩起腰处衣摆。
她腰背青紫色淡了很多,看起来大约过个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
赵弘毅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触了一下她伤处:“还疼吗?”
“一点点,不碍事。”
赵弘毅放了心,拧开软膏盖子挤出一条白色膏体,小心替她涂抹开,一团、一片,仔仔细细得揉搓,末了还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吹就不痛了。”
热气喷涌在肌肤上,如同火柴仓库着了火,从一点快速窜烧一片,沙漠雨背上毛孔滋啦啦齐齐炸燃开。
看着再次落荒而逃,“乓”地扣上卧室门的沙漠雨,赵弘毅有些发愁——他不过稍稍亲近一点儿,芽芽就这么怕羞这么躲避?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吃到肚子里……
5分钟后,他迈步过去,敲她的门:“芽芽。”
沙漠雨的声音隔着门快速而模糊,有些慌乱的感觉:“睡了。”
赵弘毅沉吟片刻,果断下压把手,推门进去。
在半昏半昧中,赵弘毅准确抱住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鸵鸟。
沙漠雨蜷缩着脚,大气不敢出。
这家伙,白天刚刚还说什么“滚床单”,他会不会……
昏暗的光线中,赵弘毅目光灼灼,如同饿狼。
男人一低头,准确捕捉到她的双唇,“mua”亲了一口:“芽芽晚安。”
起身离开。
门被带上那一刹那,沙漠雨长出一口气——要死了要死了,她还以为他要……
继而在床上滚来又滚去—— 要死了要死了,她居然还想……
一门之隔,赵弘毅立在那里身影如松,摸着唇角无声一笑。
看来芽芽很喜欢他的晚安吻。
但他更希望每天醒来,还能来个深长的早安吻。
没有早安吻,因为第二天赵弘毅早晨起床打算再度偷袭时,沙漠雨竟然已经坐在餐桌边“嗒嗒嗒——”敲稿子。
清晨窗外,鸟儿初啼,轻纱般的晨雾在树梢缓缓浮动,桌上一杯浓茶发出袅袅香气。沙漠雨思维格外集中,鼠标轻点,键盘“嗒嗒嗒、嗒嗒嗒”敲击着,聚精会神都没看见他。
看到她眼下微微的倦态,赵弘毅不觉皱眉:“你这是刚起来写稿子?还是熬了通宵?”
沙漠雨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半夜醒来睡不着,干脆写稿子。”
“为什么睡不着?”
沙漠雨咳了一声,不回答。
赵弘毅瞧着她飘忽的眼神,明了。
面上却一副语重心长大哥哥的样子:“作息时间不规律,对身体不好你知道吗?” 沙漠雨赶紧就坡下驴:“没事儿,当记者的哪个不是夜猫子?夜深人静思维敏捷,正好写稿子。今天上午没采访,我写完再睡个回笼觉就行了。哎,这工作没别的好处,就剩个自由啦。”
赵弘毅暗笑,“无奈”点头:“好吧好吧,你有分寸就行。”
只不知什么稿子这么费神?赵弘毅瞥了眼电脑,微微凝眉。
——那不是WORD文档稿件,是PPT课件?芽芽在做什么?
答案一个小时后揭晓,赵弘毅跑步回来,正逢着勤勉负责的建委党办主任打来电话,确认写作课开班时间。
沙漠雨将手机开了外放搁在桌上,一边撕开赵弘毅刚买回的酥脆油条,泡在豆浆里,一边回答电话:“我正准备写作课件,明天晚上可以开讲。但每节课课时多长我还不能确定,有长有短。我估计大约75分钟吧?课后还有问答环节,也需要占据时长。这样,我先在家练习试讲一下,再告诉您第一节课程时长好吗?”
“好,那辛苦沙记者了。”
“不辛苦,白主任交办的任务,咱们再苦也得上啊。那,就这样?”
收了电话,只见赵弘毅看着她,眉峰一挑:“哟?芽芽开班授徒啦?”
沙漠雨将要去建委上写作课,正准备课件的事情说了。
起初,白雪松给建委党办布置的任务是联系沙漠雨,给开一堂课讲讲公文写作常见错别字。
党办接到任务,又找沙漠雨商议了一下,认为建委很多业务科室和下属单位的公文写作都不怎么样,正如白雪松会上批评那样,理工男太多,文字功底有些弱,很多人写个人总结还要上网找写手买,干脆开成公文写作系列课才好。
党办主任把想法汇报上去,果然获得白雪松极大赞赏。不仅开出了一个让沙漠雨极为心动的授课费用,白雪松还亲自打电话来,诚恳请求沙漠雨务必帮个忙,让沙漠雨难以拒绝。
沙漠雨跑建委这两年,见过建委无数简报、总结、汇报材料、讲话稿、会议活动主持词、先进个人材料、科室工作总结、工作汇报课件,对他们欠缺哪方面的写作能力实在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她和党办商议着拿出了一个第一阶段课程方案,制作了简易授课纲要呈上去,总计4节6学时,第一节课程就是简报写作。
沙漠雨把授课内容分为八部分,包括简报基础概念、结构类型、标题制作、导语写法、主体展开、结尾方法、写作误区规避、实例操作。
课件不比新闻稿和讲课稿,既要目标明确、条理清晰、层次分明、逻辑性强,还要美观大方,版式布局、配色配图都有讲究。
出于赵弘毅和沙漠雨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昨夜沙漠雨睡不好觉,干脆爬起来准备PPT初版。
PPT只是粗纲,很多内容要展开讲解,一展开,总不能都是口头发挥。
沙漠雨又精心准备了一份长长的文字稿,甚至可以称为逐字稿,也就是这一堂课所有要说的话,全都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包括看似随意讲的笑话,引用的范文,哪里重读,哪里停顿,哪里使用什么手势,哪里提问后可能需要根据回答灵活调整,等等等等。
之所以准备这么精细,是因为沙漠雨判断,今后或许类似的课程还要讲,搞不好还能成为挣外快的一大途径。就像传媒集团的摄影、摄像记者给人拍婚庆仪典、卖图片版权一样。
赵弘毅听她说完大加赞赏:“这个课程很实用,只是你第一次给人开课难免紧张,应该多试讲两遍,还不能自己闷头讲,得有人旁观支招。这样吧,白天你先试一试,晚上我给你当听众。”
他挑眉一笑:“我么,眼光很毒的。”
沙漠雨眼睛一亮。
这晚赵弘毅回家,沙漠雨已经写好了两个课件和逐字稿,信心满满接受男朋友的“小考”。
小餐桌挪到攀岩墙前,搁上笔记本和鼠标,沙漠雨站在其后,假装背后是投影,开始讲起来:“各位老朋友大家晚上好!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大家都熟悉,经常借口采访拖延到中午,好在建委食堂蹭饭,每次打饭必打糖醋排骨的小沙……”
赵弘毅“噗嗤”一声笑,还有这样的开场!
沙漠雨也笑。
等笑完了,她抬手指向背后不存在的投影:“蹭了那么多次饭,今天我给大家准备了一盒速食方便面——简报写作。我保证,全是套路,操作简单,学完节课,写三篇就能上手,若有谎言,就让我每次蹭饭都没糖醋排骨!”
赵弘毅“啪啪”鼓了两下巴掌:“不错不错,幽默开场方式很好,醒神!继续继续。”
沙漠雨继续讲,刚讲了个开头,赵弘毅挥手叫停,提出了意见:
“你还年轻,看着面嫩,性格又活泼,一贯以记者小沙的身份出现,陡然在讲台上给全建委干部职工讲课,人家轻视是肯定的。刚刚你的开场白活跃了气氛,这很好,一上来就暴露气场拉开距离反而不妙。但这种亲和不宜持续。我建议,这之后PPT要有你的个人介绍,内容可以夸张一些,以减轻你年龄带来的不信任感。什么荣誉、奖项、头衔、论文都给弄上,建立好威信,再开始讲课……”
沙漠雨立刻明白了:“有有有,我有好新闻一等奖、二等奖,期刊论文一等奖,十佳记者奖……”
赵弘毅只知道她拿过江城十佳记者,不期然她获奖那么多,讶异抬眉:“哟?我们芽芽这么厉害?”
沙漠雨摸摸鼻子老老实实道:“记者评职称要论文,我过两几年要上中级,正积攒论文呢。按惯例,某些期刊上一发表论文就给安排就二等奖三等奖,也就唬唬他们建委的外行人。至于十佳,唉唉,惭愧得很,以前几年都是推举老记者,后来领导说试试在年轻记者中选评,嘿嘿,我运气好就评上啦。”
赵弘毅不以为然:“你们传媒集团年轻记者那么多,为什么只评了你?说明你就是年轻记者中最优秀的。还有省级新闻奖之类的奖项,更不可能凭运气获奖。芽芽,别过分谦虚,上台时拿出你的自信来。”
“呀,这么一说好像我还真不错哎。”沙漠雨听得喜滋滋,果然挺起胸脯,再讲起来声音也宏亮许多。
讲着讲着,“听众”赵弘毅画风突变。
男友风变成了领导风。
赵弘毅微微歪头,视线锐利,带着明显的审视评估之意,双手在胸前插着手指,拇指有节奏对敲,时有颔首。
这气场强大到难以忽视。
听着听着,赵弘毅突地眉心一皱,身体迅速前倾。
她出错了?
沙漠雨忍不住声音一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