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88、擦洗

　　医院走廊大约是世上最公平的地方，无论富贵贫穷，都只能静静等待医生或命运判决。国内国外，今时未来，概莫如是。

　　各种检查后，夤夜赶来急诊室的专家对着片子一番扫视，很快得出结论：“左肩关节脱臼，左臂桡骨骨折。”

　　然后是一大堆术语，总之，不算重可也不轻，要想恢复快，得做个小手术。

　　自方承乾被推入了手术室，方母望着手术室大门脖子伸得老长，方父垂眸静坐，方家小弟方元贞双腿不断交叠变换。一班随行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个个紧张肃穆。

　　钱北辰和赵弘毅亲眼目睹了竖井凶险，此时反而变得淡定。

　　都到了医院，还有什么风险？

　　垂目抱臂等待中，沙漠雨打了个呵欠，思绪开始漂浮。

　　她甚至想起5年前的飞机上，初次相逢时颜缘说，她最讨厌医院和机场，只因它们是世界上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呵呵，颜缘这句话真是扎心……

　　倦意袭来。

　　赵弘毅见她睫毛低垂，脑袋耷拉，便伸手去挽她的腰，想让她靠着自己眯一会儿。

　　不料手刚刚搭上她的腰，沙漠雨一下惊醒，口中“咝——”了一声。

　　赵弘毅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守候一旁的钱北辰、方母等人连忙看过来：“哎呀，怎么不早说？快让医生看看。”

　　个个紧张关切。

　　沙漠雨顿时睡意全无，反手摸了一把腰背：“没事没事，碰到了才疼，估计就一点挫伤。”

　　她对挫伤不以为意，那帮子人反而比她还小心，赶紧安排医生来。

　　急诊室里，女医生撩起沙漠雨后腰衣摆检查伤势时，赵弘毅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只见她肩胛骨下、腰眼上方好几块挫伤，尤其以腰眼处最重，青中发紫，有些肿胀。

　　沙漠雨没事儿人一样，任由医生戴了手套按压检查、冷敷、消毒、上药。

　　一番处置完成，有急救车至，医生匆匆出去。

　　沙漠雨从诊床上爬起来，理理衣裳，穿上鞋子。赵弘毅看她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沉声道：“你在救援时经常受伤？”

　　沙漠雨摇摇头：“有过两三次，不经常。”

　　事实是，训练受伤更多。因无疆老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狗屁！训练一样流血流汗！

　　赵弘毅有些心疼毛躁，张了张嘴，很想说“我们不搞什么救援了行不行”。

　　思量再三，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挫败道：“以后救援，你一定要加倍注意安全。”

　　沙漠雨未听到他劝告阻止，便明白他的理解和支持：“放心啦，我会注意自身安全的。救援本来就是先求自保，再行救人。救人一命自损一命这种蠢事，我才不做呢。”

　　赵弘毅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有些理解卫成昭的老婆为什么总管着卫成昭不许这不许那了。我是真不愿意你做这些危险的事啊。你说你女孩子家家，怎么喜欢干这个呢？”

　　沙漠雨瞟他一眼：“那你怎么要去汶川呢？”

　　赵弘毅抓抓头：“这怎么比？我就是修路盖房的。你一斯斯文文女记者，偏要……算了算了，拿你没办法。要不，我给你们救援队再升级一下装备吧？”

　　沙漠雨抱住他的腰，脸蛋儿在他腹部蹭了蹭，娇声道：“弘毅，你对我真好。”

　　她坐着，他站着，这个高度，抱着撒娇正趁手。

　　赵弘毅有点惭愧：“哪里好了？我好像还没为你做过什么。”

　　“你人是我的，心是我的，还要怎样才叫好？”她仰面看着他，目光莹亮，嘟着嘴微微撒娇，一把嗓音娇软甜腻。

　　赵弘毅一颗心被她的甜话蜜渍得快要融化掉，骨节硬大的手掌扣上她的后脑勺，用力往自己腰腹一扣：“嗯，都是你的。”

　　夏日衣单，肌肤相贴，沙漠雨立刻察觉到他腰腹之处有异常。

　　当即“咦”了一声，迅速一把撩起赵弘毅衣摆。

　　只见赵弘毅腰眼到腹部，一道伤疤如匕首斜插，凌厉处如要破入脏腑。

　　沙漠雨惊住了：“这……是汶川救灾伤的？”

　　赵弘毅摇摇头：“不是。是前年我们修路时连降暴雨，工地附近一村子出现滑坡，我们赶过去帮助村民转移时，不小心被尖石头划了一下。”

　　江城多山地，也是滑坡泥石流多发地带，沙漠雨参与过滑坡救援，自然晓得那是个什么情形，稍加想象便胆战心惊。

　　她才小心翼翼抚上伤疤处：“怎么伤得这么厉害，疼不疼？”

　　过了这么久，哪还会疼？

　　赵弘毅胸腔里好像装了新鲜出锅的热豆浆，浓浓暖意，香甜得一塌糊涂。

　　偏偏嘴上还得宽慰她，伸手蒙上她的眼睛：“嫌丑就别看。”

　　沙漠雨双目不见，五感越发分明，只觉得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节粗粝有力，嘶哑的声音也格外低沉，宛如低音提琴鸣奏。

　　她拿下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不丑不丑，我家弘毅最帅最酷……”

　　赵弘毅既经不起她的甜蜜话，更经不起她撩拨，眼色顿时一深，呼吸变得粗长急促。

　　当然，粗长的也不止呼吸。

　　“弘毅！”沙漠雨敏锐察觉，脸腾地燃烧起来：“我们……还是快出去吧。”

　　从急诊室回来，沙漠雨和赵弘毅的手纠缠作一块，十指紧扣。钱北辰见了，紧绷一天的神经也不觉松软，无声一笑：“医生怎么说？不要紧吧？”

　　“皮外伤。”赵弘毅言简意赅。

　　手术室灯亮了，却是另一间手术室另一台手术完成。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过来，沙漠雨忙侧身让开，无意间目光扫过担架上的人影，愣了愣，迅速松开赵弘毅的手，紧随几步，直到医护人员将那人推进手术室专用电梯，才返身回来。

　　赵弘毅看她面色有异，连忙问怎么了。

　　沙漠雨皱了皱眉：“那个女人，好像是我们用挖掘机救回来的那位。”

　　赵弘毅不以为意：“也许你看错了？那晚黑漆抹乌，人家又水淋淋一身。”

　　“希望是我看错吧。”沙漠雨想了想又补充：“不然那女的也太倒霉了，落水不久又进了医院。”

　　大家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多小时，方承乾手术完毕，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告诉他们，手术比较成功。

　　手术后方承乾直接进了监护室进行一段时间的术后监护观察，类似ICU，医护人员全程陪护，暂无需家属在侧。

　　方家人便让钱北辰、赵弘毅、沙漠雨先回去休息：“你们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我们安排人在这里守着。”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人也真是累了，便不再推辞，各自去休息。

　　半小时后，一身泥一身汗还一背消毒消炎活血消肿药的沙漠雨站在百合花浴帘后，左右为难。

　　她背上腰上伤处没有破皮，不用担心沾水感染发炎。但软组织挫伤皮下有出血，按经验和医嘱，48小时内只能冰敷，促进血管收缩。热水冲洗背部会扩展毛细血管，增加出血量，导致皮下青紫加重，属于大忌。

　　沙漠雨这个澡，洗得格外久，水声断断续续，似有异常。

　　赵弘毅听得有些担忧，隔着浴室门敲了敲玻璃：“芽芽，是不是受伤不方便？还疼吗？”

　　门“吧嗒”一声开了，热气扑腾中，沙漠雨穿着睡衣出来，脸上被水蒸气蒸得又红又润：“不疼。”

　　她咳了咳，眸光闪躲：“就是，可能要你帮忙。”

　　赵弘毅抬脚就往里迈：“好，我帮你洗。”

　　“哎哎！”沙漠雨叫住他。

　　赵弘毅回头，目光澄澈，微有疑惑：“有问题？哦哦，芽芽，你放心，我保证不乱来……”

　　沙漠雨跺了跺脚，“刷”地别过头去：“不是那个！”

　　湿巾、冰冻可乐、毛巾、软膏依次放于茶几，沙漠雨趴伏在沙发，咬牙掀开背上衣裳，埋头装死。

　　赵弘毅先用湿巾替她擦洗刚刚洗澡时未能冲洗的背部。

　　沙漠雨耳听得赵弘毅抽用一张又一张消毒湿巾纸擦拭，耳朵尖的温度简直可以自燃了。

　　软组织挫伤一片青紫，竖井壁上淤泥湿滑侵入衣裳，加上汗水和被蒸汽泡软的膏药，可以想象背上模样，不知多丑陋……

　　赵弘毅不觉得丑，只觉得心疼。

　　毛巾裹了冰冻可乐冰敷了一阵伤处，赵弘毅为她擦上软膏，用指尖轻轻涂抹开来。

　　这辈子拿过扳手撸过铁的手，就没这么轻柔过。

　　沙漠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呼吸声起起伏伏，似在极力压抑。

　　放心之余又有些羞恼。

　　刚刚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已大概看到自己的背何等模样，一直担心落在赵弘毅眼里留下丑陋印象。哪知道他看着自己赤裸后背依然情动？

　　她一边心跳扑扑，一边恼怒这只混球——真是混球得很，她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心思……

　　赵弘毅擦完药膏，替她收拾好衣裳，俯身在她后脖颈一啄：“芽芽，看得我好心疼啊。”

　　声音沉抑顿挫，如夜里拂过起伏山峦的风，哪里有半分情动的迹象？

　　沙漠雨又恼了——这家伙第一次触摸她裸露的背和腰，居然无动于衷？他一定是嫌弃她伤处丑陋、背上泥沙龌龊！

　　她爬起身来，一眼也不肯看他，直着背回屋，睡觉。

　　落在赵弘毅眼里，就变成了被亲一口害羞而逃。

　　第二天沙漠雨醒来时，赵弘毅已经不在。

　　微信留言说先去看方承乾手术如何了，待下午来接她下班，有事要和她说。

　　手机上，有三个无疆的未接来电。

　　沙漠雨一个电话回过去后，赶紧驱车到进城快速通道口，刚好和无疆救援队一行碰头。只见车内众人无不鼻耷嘴歪，一脸疲惫，见了她也有气无力。

　　沙漠雨连忙给大家递上冰冻矿泉水：“马上吃饭，我安排好了，张大娘粥铺，保证落胃。”

　　张大娘粥铺名为粥铺，主打特色粥、爽口小菜和精致私房菜，在这炎热夏季勉强算勾人食欲。

　　田园时蔬粥、鸡茸菌菇粥、牛肉生菜粥、紫薯玉米粥……一品品粥和营养小炒端上来，大家总算恢复了精神，一边“呼噜噜”喝粥，一边问起了沙漠雨这边的情况，又见鹰嘴岩下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个个抱怨：

　　“我们劳神费力救人的倒受犯人待遇，翻来覆去盘问半晚上。妈的！那尸骨关我们屁事！深更半夜绳降下去没看清楚，我们又不是故意动的！”

　　沙漠雨情知他们在公安那里受了气，连忙表示同情：“唉唉，他们就那德行，跟谁说话都像审犯人。央媒记者去采访还要几盘几查呢？”

　　无疆摇摇头：“要破这个案子，难。除非受害人也有方氏那样的影响力，公安才会跑得飞起。”

　　闲话几句后，累极的众人便散了：“睡觉睡觉！老子眼睛都睁不起了！”

　　“我要关机睡，你们哪个也莫来吵我！”

　　“喊你喝酒也不来？”

　　“不来不来！喝花酒都来不起力了！”

　　沙漠雨抿嘴直笑：“大家辛苦了，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