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78、金刚

　　两人火速赶到竹溪大桥。

　　天上没有月亮，大桥灯光暗淡无神且遥远，像极了领导讲话时后排员工瞌睡走神的眼睛。泄洪的水流已经退却，但水依然混浊而湍急，夜色下黑沉沉的，撞上桥墩和石头，发出沉闷而瘆人的声响。再绕过去，继续奔流。

　　桥下乱石滩中，最大的石头上爬着一个女子身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望远镜里只见衣裳紧裹身体，又长又白的腿上黑乎乎的，不知是血迹还是泥土青苔，看来被水中乱石挂了个够呛。

　　上游水库坝子高库容大，前两天下大雨超出安全水位，公告和广播早就反复宣传今晚开闸放水，这人竟然还往河边逗留。老实说，她能在洪水中活下来就是奇迹。

　　竹溪大桥和河岸上，已经挤了不少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群。

　　长满蓬蒿杂草的河岸上，几只脱毛秃尾的流浪狗见到人来，狂吠不止，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一时上窜下跳。

　　离此地最近的无疆、地中海、喝9泡8也赶到了。无疆包里钉钉咔咔一阵乱响，一听里面就是快挂主索上升器之类。

　　“天上人间驸马”驾驶着无疆户外的救援车到了，车上橡皮艇、专业绳索装备、发电机、户外照明设备、用于山野搜索和洪水救援的无人机、AED（体外除颤器）、液压剪一应俱全等。无疆、地中海一看到他，纷纷松了一口气。

　　乱石众多，水流湍急，可施展空间罅隙，动力冲锋舟不好用，上次救人就颇头痛。最后是缆绳牵引橡皮艇过去的。

　　几人快速和消防队一碰头，将挖掘机救人和无人机设缆绳、橡皮艇救人两个方案都抛出来。消防队的丁大队长当即拍板：“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这是两个方案都要准备着。

　　沙漠雨便开始连接导线，准备飞无人机。

　　老习惯，她做飞手，喝9泡8搭档做观察员。日常若有需要，喝9泡8还要操作无人机上的摄像机。不过这个架线的任务就不需要携带摄像机，喝9泡8只需要观察就好了。

　　正蹲在地上弄红色线卷儿，一阵机械马达声音传来。

　　沙漠雨扭头一看，河滩上驶来一个矮趴趴的挖掘机，四个轮子黑乎乎，驾驶仓比普通挖掘机小多了，黝黑夜色中看着毫不起眼。

　　这么个矮玩意儿能下河救人？

　　赵弘毅迎上去，和操作手说了句什么，操作手下来，赵弘毅大长腿一蹬，弯腰进了驾驶仓。

　　挖掘机缓缓向沙漠雨开来，就在这短短十几米的行进中，挖掘机模样陡变：四个坚实轮子往外伸展，从轮子中扯出长长的四条腿。四条腿一蹬，整个挖掘机高高立起，瞬间变成张牙舞爪的巨型钢铁蜘蛛，庞大无比！

　　这粗犷凌厉的线条，这孔武有力的铁臂，这伸缩自如的四肢，哪是什么挖掘机，这是变形金刚！

　　变形金刚缓缓伸出铁臂，铲斗停在沙漠雨脚下，如英雄邀请美人共舞。

　　赵弘毅的声音从扩音器中清楚传出：“芽芽上来，我带你去救人。”

　　有这家伙，还要什么无人机？沙漠雨一把扔下无人机，在一群人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迈进铲斗中。

　　赵弘毅操作“变形金刚”，托举着沙漠雨向河中走去。

　　挖掘机真是四条腿在“走”，四个行走马达都是独立控制的，配合转向等各种行驶操作，四个轮子四条腿，能翻石头能过河。

　　这操作想来就难，赵弘毅却轻轻松松如臂使指。

　　遇到大的石头，他就驾驶挖掘机就高高站立，驾驶仓直接从大石头上越过。遇到水下陡然变深，也丝毫不惧，长腿伸缩跟随地形变化，有如神助。

　　赵弘毅用扩音器问她：“芽芽怕不怕？”

　　她才不怕！

　　沙漠雨站在铲斗里，稳当得一匹。她两手抓牢铲斗锯齿，迎着河面晚风大幅度摇头，冲着驾驶仓绽开笑容。

　　不怕，是因为她知道，她不仅站在他的钢铁臂上，也站在他的柔软心尖。

　　她看着驾驶仓里的赵弘毅。他神情专注，操作精准，目光转移犀利又坚定，驾驶室灯光当头打在他脸上，五官越发显得深刻硬朗。

　　沙漠雨在这一瞬间，听见东方滚滚而来的春雷，穿过峡谷的夏夜晚风，桂花在秋天静谧落地，冬日压枝的白雪簌簌。

　　自己若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天理不容天打雷劈。

　　水流虽急，但全地形挖掘机腿长个高自重大，迎水面小，丝毫不惧。很快，挖掘机来到落水女子所处的巨石边。

　　上游泄洪已停，水位下降，女子趴在高高的大石上，上下不能。如果用橡皮艇救人，怎么接她下石头可是个问题。然而对挖掘机而言，不过是伸出铁臂，倾斜铲斗而已。

　　沙漠雨从铲斗跳上大石，借着挖掘机的灯光，这才看清眼前女子。

　　她年纪约二十岁左右，五官长得挺漂亮。穿着一件紧紧的无袖上衣，一条牛仔短裤，水哒哒裹在身上，捧着一双光溜溜的手臂蜷缩在石头上，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冻得乌黑，一头栗色卷发湿淋淋贴服脖颈，看上去楚楚可怜。

　　沙漠雨晓得，虽然夏季晴热，但上游水库开闸，放出的都是水库底层水，水温较低。她赶紧脱下自己的皮肤风衣，给女子穿上。

　　女子又惊又吓又冷，手脚僵硬，勉强起身时一个趔趄，竟然将沙漠雨从大石头上撞下了河。

　　电光火石间，这些年行走户外练出的平衡力和反应力发挥了作用。沙漠雨一把抓住石头缝隙中生长的灌木，双腿在石缝中奋力一蹬，重新回到大石上。

　　赵弘毅心子一紧，还没来得及动作，她就稳稳当当重新站好。

　　这动作简直飒爽惨了！他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吹了一声口哨。

　　宛如少时和小伙伴在悬崖上掏到了鸟窝，赞赏又骄傲。

　　瞧瞧，这就是他女朋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英姿无双！

　　有了这个小惊险，赵弘毅操作铲斗，直接伸到两人脚下。沙漠雨扶着女子进入铲斗蹲下，一边安慰。女子抖抖颤颤，连声道谢，只是声音沙哑，语不成调。

　　很快挖掘机就托举两人回到岸边。

　　沙漠雨扶着那女子低头迈出铲斗，眼前有闪光灯的白光“咔嚓咔嚓”响起，沙漠雨抬头一看，张天凯身边还立了个邱晓静，正放下相机冲她点头。

　　消防队的人赶紧摊开救援记录本，拥着被救女子到一边，一问一答记录出警情况，张天凯也连忙打开手机录音，开始采访。

　　女孩抖抖颤颤，支支吾吾：“可以，可以不提我名字吗？”

　　张天凯很爽快：“当然可以，你也有隐私权。那可以只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女孩：“我姓周，非常感谢消防官兵和好心人救了我。这次我不慎落水……”

　　说话间倒像个见过大场面的。

　　沙漠雨望着张天凯采访——好叭，往回参与救援还能写个稿子发点照片，打个好等级挣几百稿费。这回，稿子有人写照片有人拍，几大百飞了。

　　若是赵弘毅知道她这番小九九，保管又要戳她额头了——舍得买花园洋房搁那儿落灰，心疼这点稿费！

　　经济效益没了，社会效益得要回来。待张天凯采访完被救的女子，她又拉着张天凯、邱晓静往挖掘机旁赵弘毅那儿走：“老张老张，你少写我，多写写我男朋友，给他好好宣传下。”

　　赵弘毅的长弓建工要来江城发展，这个不要钱的广告必须打呀！那变形金刚多牛气，让那些开发商，还有建委、交委、城管局、经开区的瞧瞧，这技术这设备这实力，杠杠滴！

　　赵弘毅对沙漠雨的两位同事礼貌点头：“你们好。” 沙漠雨正要展开介绍，邱晓静笑笑：“原来是沙漠雨的男朋友，怪不得挖掘机开得这么好。”

　　她早觉得沙漠雨这男朋友不咋地，原来开挖掘机的。

　　呵呵，一个笔杆子跟了个农民工挖机手，还当块宝？也不知沙漠雨怎么想的？真是瞎了眼了，大森林的好树多了去，偏要找这根野藤一脖子吊死。

　　赵弘毅正要客气两句，邱晓静已经侧过头去和张天凯交待：“老张你多听多记着点儿，我一个摄影记者就不用了。我先回去整理照片，一会儿打包发给你。”

　　张天凯连忙答应：“行，我交稿注明是你的图。”

　　邱晓静转身就走。

　　张天凯迅速打开录音，向赵弘毅采访起来。这样的新闻，得快！读者看到时，就是典型的“昨夜新闻。”

　　和那被救女子含糊其辞不一样，赵弘毅有一说一十分坦诚。

　　事关企业形象，不像献干细胞之类纯属个人行为，长弓建工初来江城，正是需要宣传的时候，他才不会客气，对全地形挖掘机的设备性能和自己的身份一一道来。

　　他这些年常看沙漠雨写的新闻，晓得新闻要“抓眼球”，什么该说什么该渲染极有分寸。

　　张天凯采访得十分轻松，越听越兴奋，心头暗道：“啧啧啧，董事长开挖掘机救人，太吸引眼球了！这个季度好新闻奖有门儿！”

　　采访完，赵弘毅冲司机老刘一摆头，老刘会意点头。

　　待张天凯告辞时，老刘借口相送，紧跟着张天凯到黑暗处，给张天凯塞了个大大的红包。

　　张天凯推拒不受，老刘笑嘻嘻道：“一家人客气什么？您是我们未来老板娘的同事，等于我们老板的岳家人，老板当然要送上见面礼讨好讨好。麻烦您了，以后在老板娘面前多替我们老板美言几句。”

　　老刘一口一个老板娘，叫得十分亲热。

　　他亲眼见到老板夜里和沙漠雨一起出来救援，头发湿淋淋的，一身沐浴露味道，一看就是同居啊！

　　这些年老板素净得像个和尚，好不容易有个女朋友，他得赶紧讨好！

　　“既然是我们传媒集团的准女婿，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也等着吃沙漠雨的喜糖呢。”张天凯当即呵呵一笑，将红包接过。

　　他是社会法治部记者，沙漠雨是时政新闻部记者，两人办公室不在同一层楼。张天凯只晓得沙漠雨交了个男朋友，不时送花送水果送西点到办公室，具体什么人不知道。 这回一接触，一看赵弘毅气度做派就是成功人士，也晓得老刘说的“替沙漠雨美言”是假，想他给长弓建工鼓吹才是真。

　　但人家梯子搭得好，他得上道儿。

　　红包一入手，怪沉的，掐着厚度，张天凯满意一笑：啧啧！不愧是长弓建工的董事长！

　　救援任务顺利完成，喝9泡8与无疆将现场拍摄的短视频和照片发到微信群里，立刻激起千层浪，有夸沙漠雨的，更多的夸沙漠雨男朋友厉害厉害，种种赞美不一而足。

　　卫成昭在群里冒了个泡：“揭秘！重大揭秘！沙漠雨的男朋友就是咱们救援队的神秘资助者，咱们的无人机、橡皮艇、冲锋舟和水下声呐还是他赞助的呢。”

　　无疆看看手机，又看看赵弘毅，一脸惊喜：“原来你就是无名氏！嗨！怎么不早说！”

　　赵弘毅笑着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无疆一高兴，两个大巴掌重重一拍：“走走走，我请夜啤，感谢你的支持，再犒劳你们两个大功臣。”

　　赵弘毅诚恳道：“你是芽芽师父，又是无疆户外老大，要请客也是我请。芽芽说，无疆户外的驴友就是她的家人，她要正式带我见家人呢。等下次周末露营我来参加活动，晚上做个东，请大家赏个脸。”

　　无疆哈哈一笑：“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跟你说，无疆户外都是些酒肉朋友，喝酒厉害得很，你呀，小心不好过酒桌关！”

　　赵弘毅点点头：“无疆户外要嫁女儿，当然严格把关，酒品见人品嘛。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还麻烦师父替我多担待点儿。”

　　一句“嫁女儿”说得无疆快慰至极。

　　这些年，他可不是把沙漠雨当半个女儿待？当即拍拍赵弘毅的肩膀，连连大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