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57、自首

　　事实上，赵弘毅两点半就赶到江城，站在了传媒集团外。

　　对于真正的男人来说，一旦想通，所有想法都会立刻付诸行动。

　　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他不满足于默默在暗影里注视，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

　　捧着红艳似火的保加利亚玫瑰在江城传媒集团门卫室做访客登记时，他一笔一笔在表格里填写：受访者——沙漠雨；访客姓名——赵弘毅……写到工作单位，他突地一个激灵，想到一件要命的事。

　　他一直骗芽芽说他是农民工来着。

　　谎话已经不可能继续编下去。可他出发前着意收拾得上下一新，芽芽一见，猜出他骗她，不是火上浇油吗？

　　他回到车上，换上车内日常备用的工装，调转车头，往凤凰山采摘了一捧沙漠雨小时候最喜欢的野花回来，这才进了传媒集团的大门，又借着“帮忙”为由，将她约了出来。

　　先约出来，再慢慢解释。他想。

　　果然沙漠雨看到他发白陈旧的工装就迅速收起抵触情绪，语气中带上了明显可见的关切。情急之下，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又开始叫他“弘哥哥”。赵弘毅心头顿时一松，晓得这一关已经过了大半。

　　她看似聪慧干练女记者，内里还是小孩儿脾胃，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她还拿他当弘哥哥，做不到弃他于不顾。他再怎样莽撞非礼，相比他遇到困难需要帮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固然他并不满足只做她的哥哥，可哥哥这个习惯性身份，也是他的利器，不是吗？

　　赵弘毅握着半杯温热的苦荞茶，轻轻笑了。

　　“也不算正式回来，就是有这个想法吧。我离开江城的时候才十几岁，没太多家乡情结。如今年过而立还孑然一身，在外面漂久了，就想安定下来有个家。芽芽，你可以帮我吗？”赵弘毅一语双关。

　　沙漠雨眨眨眼睛，自动将“家”解释为“窝”：“你想回来买个房子？”

　　这是故意错会了。赵弘毅看着她温和一笑，露出一弯雪白牙齿：“算是吧。”

　　沙漠雨露出释然笑容：“这个容易得很。”

　　赵弘毅听说过江城的房价，和海市、成都相比，和今时今日的他相比，自然不算事儿。可芽芽误会他是农民工一个，怎么会觉得容易？难道她猜出他……

　　“芽芽……”他顿了顿，想要开口解释。

　　沙漠雨眉眼活泛，笑得挺灿烂：“弘哥哥先吃饭，一会儿我陪你去看房子，包你满意。”

　　这么高效率？赵弘毅微微一笑：“也对，你跑房地产市场，肯定很熟悉江城的楼盘。”

　　沙漠雨挑了挑眉，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赵弘毅凝视着她的眼睛，顿了片刻才回答：“我有时会在百度新闻上搜索你的名字，看过你的报道，知道你跑建委和房地产市场。”

　　他笑了笑：“去年记者节的时候，我还看到你获得江城十佳新闻工作者称号，代表江城记者站在在讲台上发言。芽芽，你真的，光彩夺目。”

　　他看她的报道？一直？

　　这人说，喜欢自己，5年来难以忘怀……

　　看着他幽深如墨的双瞳，沙漠雨一阵心慌，下意识瞥开眼睛。

　　这一瞥，瞧见窗外一处老店，赶紧打岔：“弘哥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面馆儿？以前我们来吃过的，他家肉丝面特别好吃。”

　　赵弘毅探头一看，也想起来了，好像某一年两家人进城采购年货时来吃过。

　　不过，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他就别想把话说出口了。他读过她写的人物访谈，当记者的沙漠雨引导话题的能力不可小觑。

　　将话题扯开和拉回来，对混迹商场多年的赵弘毅而已就像呼吸那么简单。他淡淡道：“记得。在外面挨饿受冻时特别想家乡的泡椒肉丝面，热气腾腾，又辣又酸，越想越饿。”

　　挨饿？受冻？沙漠雨眼神立刻凝结在他脸上。

　　赵弘毅低头，喝了一口茶润喉：“刚出去打工做学徒时，没几个钱，还要孝敬师傅买烟买酒，吃穿都是问题。你知道的，我饭量大，别人一碗面条饱了，我要吃两碗。哪里舍得吃面条？老吃馒头下咸菜。有时候，馒头咸菜也不能敞开肚皮吃。”

　　赵弘毅清楚明白听见，沙漠雨深吸一口气，久久没有呼出。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桌面上的小手，抚慰地摇了一摇：“后来就好了。我以技术入股，成了修理厂的合伙人。”

　　修理厂？沙漠雨看了看他工装上“长弓建工”的字样，疑惑不解：“那你这个是？”

　　“再后来，修理厂规模扩大，开了分厂，我分红越来越多，老板不甘心，设了个圈套，将我打一顿赶出了门。”

　　沙漠雨一巴掌拍在桌上，腾地站起，柳眉倒竖：“你老板太无耻了！我们找他算账！”

　　“不用。”赵弘毅微微一笑：“事实上，我能有今天，还要感谢他的排挤。”

　　“能有今天”，什么意思？

　　“那以后，我就自己创业了。先做废旧二手设备、建筑设备租赁，然后分包点小工程，这些年主要搞建筑，修房子，也修路修桥。”赵弘毅指指胸前“长弓建工”的字样：“这是我自己的企业。”

　　他自己的企业？沙漠雨倒抽了一口气，一瞬间明白过来，看着他，紧紧抿唇不语。

　　赵弘毅看着沙漠雨，柔声道：“芽芽，我苦尽甘来，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一直吃苦，任人欺负，你高不高兴？”

　　在赵弘毅想来，芽芽无论生气与否，眼下都只能跟着回答一句“高兴”。

　　孰料沙漠雨看着他，脸上没有他预料的暴风雨，凝心静气四平八稳。饶是赵弘毅惯于察言观色，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哦，都有些什么资质？”

　　这个，赵弘毅张口对答如流：“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特级、市政公用工程施工总承包特级，钢结构工程、建筑机电安装工程、建筑装修装饰工程、公路工程施工总承包都是一级，消防、水利、河湖整治都是二级……”

　　赵弘毅还没说完，沙漠雨打断他，斯斯文文起身：“菜还没上，我先去隔壁超市买些东西，你稍等。”

　　这番行为如此突兀，赵弘毅十分疑心她要“买遁”，忙道：“好，我陪你去。”

　　沙漠雨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赵弘毅赶紧跟上。

　　两人出了茶餐厅，直奔隔壁沃尔玛超市。沙漠雨随手扯了辆手推车，大步进去，径自推车到零食区，眼风往架子上一带，噼里啪啦抓起来就往推车上塞。好家伙，一会儿功夫零食就满了车。

　　凤梨酥、巧克力、酸奶条；榛子糖、芋芝心、仙豆糕；糯米糍、鳕鱼片、脆冬枣；卤蛋黄饼、手撕蟹棒、龙井酥糕……到收银台买单，足足两大袋！

　　一路跟在她身后两尺的赵弘毅正要抢着付钱，沙漠雨沉着脸一把排开他，扔出张会员卡。付完钱，回头将袋子一股脑塞在赵弘毅手里：“拿着。”

　　赵弘毅乖乖提着拿着。

　　“行了，两清！”

　　什么意思？赵弘毅挑眉，不解。

　　沙漠雨眉毛一立：“算我回请你的，感谢你深情厚谊，给我买棉花糖、泡泡糖、跳跳糖、熊字饼、威化饼、素馅饼、虾条、薯片、旺仔牛奶等等等等儿童食品。”

　　超市出口人多眼杂，周围过路人都看着沙漠雨，笑得眼睛弯弯。

　　赵弘毅笑不出来。

　　原来她在这里等着她。

　　沙漠雨又开腔了，字字句句都像朝他“突突突”开枪：“赵爷！赵总！赵老板！赵大土豪！恕我我眼瞎没瞧出您是大人物！建筑总承包特级企业要求注册资本金3亿元，您这身价，何苦逗我玩儿？你要哄小妹妹，不说豪宅香车，怎么也该华服美包吧？哄小孩的小零食就打发了我，当我叫花子呢？”

　　想起她给他买景区休闲衣裤、超市蓝格子睡衣，往他包里偷偷塞钱，他买个蛋糕她就内疚，他寄几盒素饼她就感动……沙漠雨真恨，恨自己是个彻头彻脑的蠢货！瞎子！笨猪！竟然被这混蛋像老猫溜鼠般逗弄那么久！

　　赵弘毅头皮刺啦啦直炸——“芽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不该装穷……” “怎么不该？太应该了！”沙漠雨怒不可遏，当胸推了他一掌，又一掌，推得他连连后退：“你就应该一直装穷！一直骗我！你一说出来，我会找你要钱，会贪得无厌，会撒泼打滚，会处处算计你的腰包！你给我小心些！站在你面前的人也姓沙，她也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她也贪财拜金，良心死啦死啦的坏！”

　　赵弘毅乐了：“芽芽，你这气话说得，怎么可能？”

　　沙漠雨呵地一声冷笑，如刀剑相格：“怎么不可能？赵弘毅，你没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隔了几年不见，你也不知道他变成一副什么鬼烂心肠！”

　　这是拐弯抹角骂他了，赵弘毅满脑门子都是汗水，他抹了一把额头：“芽芽，是我坏心眼儿烂心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行不？”

　　“道歉哪够啊？我这人最贪财！你还不赶紧拿你的臭钱来打发我！”

　　赵弘毅扯住她臂上衣裳，低声下气赔礼道歉：“芽芽，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一直算计你欺骗你，是我错了。”

　　沙漠雨甩开他的手，抱着一双手臂抬起下巴冲他冷笑：“你这么坏，怎么还不找警察投案自首啊？”

　　“我向你投案自首。”赵弘毅脑中灵光乍现：“芽芽，你怎么判，我怎么听。要不，你判我个无期徒刑，罚我一辈子跟着你，给你当牛做马，事事听你管制。”

　　“咳咳咳……”沙漠雨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我呸！！想得倒美！”

　　“哗哗哗……”身旁有人鼓掌。

　　两人同时侧过头去，只见不远处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看着他们笑嘻嘻。短裙姑娘说：“答应他，把他关起来，拘役，上刑！”长发青年眨着眼睛直乐：“捆绑！皮鞭！蜡油！SM，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糟糕！再闹腾他就要死翘翘！赵弘毅暗道不妙，一把拉着沙漠雨，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腿长步子大，沙漠雨步履频快，两人并肩而行，速度出奇一致。落在那对情侣眼中，就是害臊一起跑了呗。

　　回到刚刚的餐桌边时，两人气息不喘，彼此对视，面色却同时红了起来。

　　一个气的，一个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