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56、渣男

　　来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简简单单、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子半挽，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块块鼓起，晒得黝黑发亮，典型的劳动人民本色。

　　样貌倒是不俗，生得宽额高鼻，眉毛浓长而直，五官轮廓方正分明，线条大气硬朗，肌肤是微微粗糙的麦色，一望便知颇经了些风吹日晒。

　　明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硬汉子形象，偏偏长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沙漠雨温柔安宁，仿佛凝储着整个江南的杏花春雨。

　　令人惊讶的是他怀中抱着一小束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颜色倒是黄紫纷呈，只是花朵蔫头耷脑，像是经历了一路颠簸。

　　农民工看着沙漠雨，目光专注，喉头微动，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这一刻，整个办公室安静如无人之境。

　　——这哪个工地出来的人？哪个山上掐来的花？

　　简陋粗糙农民工和青春秀雅女记者，怎么也不搭呀？谁给他的胆子追人追到办公室？

　　沙漠雨一见这登徒子，立刻想起雪山之上、民宿之中，这人的孟浪狂野。又想起自己那个短暂的梦境——他竟然闯到她梦里来亲她，还敢跑到她办公室来堵她！

　　她顿时有些恼怒，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弘毅看她面上微红，声音发颤，强装镇定的模样，猜到她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心头一荡，眼神越发深邃。

　　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低声道：“芽芽。”

　　嗓音低哑柔和，微微颤抖，尾音略扬，像最柔最柔的羽毛撩进耳朵眼儿，叫人起一膀子鸡皮疙瘩。

　　沙漠雨抹了一把手膀子，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赵弘毅眸光微暗：“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愿见我？”

　　她当然不愿意见到他！至于为什么，怎能当众说出口？沙漠雨冷冷一哼，胡乱发作他：“这些年，谁把谁拉入黑名单？谁不愿见谁你心头没数？如今上门，晚了！我不愿看到你，你给我走！”声气一高，抬着胳膊冲门，直接下了逐客令。

　　她这一扬声，全办公室的记者都竖起耳朵伸长脖子扭过头来——能惹得温柔耐心的沙漠雨这样？这也是个人才！快见识见识！

　　赵弘毅一脸受伤的表情：“芽芽，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你才肯念我的好？”

　　一想起他那5年的失踪，沙漠雨就咬牙切齿：“你死了，我会跟着死吗？”

　　赵弘毅一怔：“当然……不会。”

　　“那你爱死不死！别来烦我！”沙漠雨恨恨出手，在他胸口一推，抬脚就要走。

　　还在生气，怎么办？

　　赵弘毅连忙低头示弱：“芽芽，我也不想来烦你，就是遇到点儿难事，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

　　当然这是赵弘毅想的借口，他知道，唯有如此，芽芽才不会拒绝他。

　　他的姑娘，心肠特别软。

　　帮忙？沙漠雨愣了愣，刚刚迈出的脚步不由自主退缩回来，一双眼睛疑惑地看向赵弘毅。

　　若这人胆敢胡搅蛮缠，满嘴跑火车，或是甜言蜜语哄人骗人，她都能一两句话堵回去。可他说，他遇到事情需要求助，她根本没法狠心不理。

　　赵弘毅眼见她表情松动，哀叹一声：“芽芽，我一个人无亲无故，遇到难事只能来找你，你要是不肯帮我，我，那我走就是了。”

　　无亲无故……

　　是啊，他在世上，已经是孤零零一个人。说不定在他心里，自己就是最亲近最重要的那个人。

　　沙漠雨心头一酸，视线垂向他怀抱中的那束花，她立刻认出那是凤凰山上的野花，是小时候他经常为自己采摘的那几种。

　　她又看向他，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侧用浅黄色绣线绣着“长弓建工”四个字。工装衣兜上，扣子掉了一个，袖口处也有磨损……

　　从前，他在景区工地打工，衣服上满身泥点。上次在毕棚沟垭口相遇，他穿着不太合体的冲锋衣，又脏又旧，如今，这身衣裳又……

　　胸腔中酸酸麻麻不是滋味，沙漠雨哪还有心思怼他，只想着还好还好，如今自己应该能帮到他了。

　　“你、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赵弘毅双目顿时放出光彩：“谢谢芽芽！我就知道，芽芽你对我最好了！”

　　还没说什么事儿，就道谢上了？沙漠雨心头又是一软——这些年他孤身在外，无亲无故，只怕经常撞南墙，被人拒绝，无人相助吧？

　　她沉吟一下，环视四周，见众人伸长了脖子都朝这边望，一个个八卦得不行，皱了皱眉。

　　——当然不能在这里说！

　　她咳了咳，恳切道：“这样，弘哥哥，咱们一起吃个饭，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说好不好？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帮。”

　　赵弘毅含笑点头。沙漠雨便转身引领他出门离去，一边柔声问：“你想吃什么？江城的菜大多有些辣，怕你已经吃不惯……”

　　刚刚还剑拔弩张，眨眼就温和相待倾力相助了？办公室诸位记者编辑眼见两人相携而去，无不面面相觑——沙漠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他们刚一离开，邱晓静将报纸卷成筒拍在办公桌上，“啪啪”一阵拍打，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是沙漠雨的追求者？我的天哪，送一把野花！哈哈，笑死我了！富二代她看不上，唐主任介绍的IT精英她也看不上，钻出个臭不要脸的农民工，她还倒贴？哈哈哈，你们说沙漠雨是不是眼睛瞎了？脑子有包？？”

　　办公室记者们不以为然。

　　“谁说是追求者了？也许就是个读者遇到难事，找她咨询事情呢？”敏而辩解得自己都没底气。

　　邱晓静下巴一抬，眼神轻蔑：“你没听说那人拉黑过沙漠雨？如今想求沙漠雨办事，一口一个‘芽芽’，捧了把不要钱的野花堵到办公室，装装可怜虫，哈哈哈哈！这么个渣男，沙漠雨居然看不破？还倒贴？真是自甘，自甘那什么……”

　　敏而气呼呼的：“我呸！他想得美！沙漠雨富二代都看不上，能喜欢他？顶多同情一点。”

　　邱晓静摸了摸手上两克拉钻戒，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恐怕难说。你没看沙漠雨脸红筋涨结结巴巴的样子？一会儿烦你，一会死一边去，一会儿喊‘弘哥哥’一会儿‘你想吃什么’，依我看来，他俩恐怕已经有点什么事儿了……”

　　崔巍推了推眼镜，似笑非笑看着她：“邱老师说得对，邱老师看得准，邱老师有经验嘛。”

　　邱晓静勃然大怒：“崔巍你说什么呢？”

　　崔巍迅速换上一脸无辜表情：“相信你的好眼力呀，不然呢？”

　　邱晓静被挤兑得无话可说，气呼呼关了电脑背了相机，踢开椅子扭头就走。

　　办公室里关于渣男的讨论依然持续。

　　何敏而和蔡平两个女同胞都担心沙漠雨要上当受骗。

　　几位男同胞则表示，沙漠雨那么聪明，见多识广，不可能栽进这么粗浅的陷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争来争去，众人最后望向崔巍：“崔主任，沙漠雨是你的得力干将，你难道袖手旁观？”

　　崔巍闻言停下手中鼠标，将椅子转过来：“沙漠雨被骗是一定的，我才懒得管。”

　　舆论哗然沸腾如汤。

　　“崔主任你怎么这样？”

　　“冷血无情的家伙！”

　　“不关心你手底下的记者，还说风凉话？”

　　崔巍从工位上站起身来，理理衣袖，慢条斯理：“你们说，一个穷光蛋在女孩子面前装大款吹牛皮，图什么？”

　　他是说那农民工？可那农民工没装大款呀？一副穷兮兮惨兮兮的可怜样儿。

　　蔡平想不明白干脆不想，挠了挠头：“泡妞，骗色。这还用说？”

　　崔巍转了转手上腕表带子：“那，一个大款在女孩子面前装穷酸，又图什么？”

　　蔡平这下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那农民工是大款？”

　　崔巍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他手上的腕表，如果我没看错，那表比在座各位的车都贵。”

　　众人都愣住。

　　崔巍前些年是周刊主任，管过时尚板块，常说什么穷玩车富玩表，对手表颇有爱好，当然，以他的收入，所谓的爱好也就是多看看而已。

　　但他说是，那一定是。

　　蔡平猛然出声：“也许是复刻的呢？你我又认不出来？”

　　崔巍慢条斯理道吐出一个拗口的外文名字：“Audemars Piguet,你们听说过这款表吗？”

　　记者们都是苦哈哈码字爬格子糊口的“新闻农民工”，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玩手表的境界。说起手表名字，没见识的知道个天梭、浪琴、劳力士，有见识的认得出百达翡丽、江诗丹顿、卡地亚就不错了。崔巍说的名字，大家听都没听过。

　　“爱彼的皇家橡树，顶级运动手表，出席普通商务活动也合适。你说一位工地搬砖的农民工，干嘛买这小众牌子的复刻手表？”

　　何敏而转了转眼珠，将球踢回去：“那主任你说为什么？”

　　蔡平一拍巴掌，大声武气：“明明有钱却抠抠搜搜装穷，是想白玩。渣男！这玩意儿绝对是渣男！”

　　崔巍不以为然，面上只是笑笑：“我也不知道，我胡说八道的，大家随便听听就行。”

　　说来说去，还是一笔糊涂账。众人惊疑不定，各自揣度，不一会儿到点下班，各自散了。

　　走出江城传媒集团，沙漠雨先拉着赵弘毅去买衣服。

　　已进入5月下旬，江城天气晴好，气温和夏季相差无几，赵弘毅这一身劳保工装，她看着都热。

　　“弘哥哥，你才回来，不知道我们这几天很热的。要不，先换身凉快衣服穿？”

　　赵弘毅看她的目光热切又粘着，哑声答：“好，我听你的。”他一辈子都会听媳妇儿的话。

　　走进路边一家服装店，沙漠雨挑挑选选拿了衣服塞给他：白色短袖衬衣、深灰西裤，款式极简，却挺有型。

　　换下洗得发白的工装，走出试衣间，赵弘毅气质陡变。挺括的衬衣领子衬着他五官更加深刻硬朗，眉峰凌厉，薄唇如刀，一身肌肉块块鼓起，肩宽腰窄，长腿笔挺，怎么看都像个商场厮杀的商务精英。

　　连营业员都赞叹不绝：“这位先生真是好身材！这哪里是衣服衬人，是人衬衣裳吧？愣是把咱们这小牌子穿出了大牌的感觉！”

　　瞧营业员这语无伦次的样子，竟然说自己是“小牌子”？

　　她哥帅得人家都迷糊了！

　　沙漠雨得意地一抬下巴：“当然，我哥最帅了！”顿了顿又说：“我挑衣服眼光也好，那就这套吧。”

　　营业员嗒嗒嗒敲了几下计算器，报出个数字，两件衣服加一块打折不到五百：“给您打的8折。”

　　沙漠雨伸手摸钱包，赵弘毅哪里肯让她付钱？开玩笑，真让她“扶贫”一把，他说出真相时，她还不恼？

　　营业员笑了：“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哎，我说美女，你就别和你哥争了，谁让他是哥哥呢？让你付钱，他做哥哥的面子往哪里放？”

　　沙漠雨也知道这道理，但实在架不住那股子心疼劲儿。

　　赵弘毅快速付钱，冲营业员翘了个大拇指。

　　沙漠雨鼓了营业员一眼——近五百块呢，也不知赵弘毅心疼不心疼，他看起来经济可有些窘迫。

　　不过，确实不能下哥哥的面子，哥哥是个大男人么。

　　出了服装店，两人找了个茶餐厅，寻了个僻静雅致的靠窗座位坐了。赵弘毅将桌侧插了一支玫瑰的花瓶取了，小心翼翼放入野花。

　　很快侍者端上茶，取来菜单。沙漠雨按照5年前赵弘毅住院时的口味，迅速勾选了几个清淡菜肴，才问他：“弘哥哥，你怎么回江城来了？”

　　“有重要的事情。”赵弘毅含笑看着她，话音缓慢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