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收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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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老刘送赵弘毅到江城机械厂。
这是一家濒临破产的老旧厂子，位于城郊，背山面水，江风舒徐，风景很是不错。
赵弘毅开口道先到处转转。老刘知道此行目的，便驾车顺着厂内道路前行，找了个树荫停车，陪赵总下车步行。
一路行来，见厂区占地面积极大，大树成片，绿荫深浓，一看便是数十年历史的老厂。可惜车间厂棚处处破败，路边杂草如蓬，水沟淤堵，虫蚊乱飞，路边堆码着各类奇形怪状的略带锈色的大铁疙瘩，明明生机勃勃的夏日，厂里却一派衰飒气象。
到厂区宿舍前，工人和家属们抬眼望向两人，目光很是复杂，又像忿恨，又像希冀。
老刘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衣冠楚楚的赵总。嗯，今日打扮一看就是老板与司机，莫非工人们已晓得他们来意？
待到工厂办公室，大门口已经有一群人候着。倒不是等他们，另有他人。那群人围着成一个圈儿，个个伸长脖子朝圆圈中心望，像被拎起来挂钩子上的果木碳烤鸭。一阵“欢迎”“感谢”“大驾光临”等话语接连传来。
瞧这场景，来了重要人物。
赵总便和老刘立一边看。
不料人群中有人偶然回头一望，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过来，莽莽撞撞扑过来抓了赵总的手，语调高扬又惊又喜：“赵弘毅？竟然是你！？”
被人连名带姓叫出来，赵弘毅不由认真看向此人，眉心微动，想了起来：“张哥？倒是好久不见。”
一声“张哥”叫得眼前身穿劳动布工装的汉子心头舒畅，大力拍了拍赵弘毅肩膀：“小兄弟，多年不见，你混得还不错哈？这些年都干些什么呢？”
遇到深知他根底，见过他窘况的老熟人，倒是不好装大尾巴狼了。
赵弘毅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什么都干，玻璃、纸张、塑料、有色金属之类。”
听起来倒是大买卖，只是也太杂了些？
张哥一愣：“那是什么生意？”
赵弘毅冲张哥挤挤眼睛：“收废品啊。”
这话又像玩笑，又像真的。张哥愣了一愣，脸色几经变幻，犹犹豫豫道：“你就是那位，来收购厂里旧设备废金属的赵总？”
赵弘毅抬眸看他，没有否认。
张哥有点明白了：赵弘毅从建筑设备维修到建筑设备租赁，顺手干点废旧装备倒卖，也不算什么太大跨度。
毕竟那些外人眼里的破铜烂铁，其实利润丰厚得吓人。
只是，传说那位来收购废旧设备的赵总是海市大老板，背景还挺深。
而赵弘毅……这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哪有什么背景？
张哥捏紧矿泉水瓶，不禁想起七八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彼时在那家修理厂，当机修工人引领来“大师傅”时，他觉得受了怠慢，气得伸手指着来人脱口而出：“你们管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叫‘大师傅’？糊弄我是吧？”
机工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伸出一只手向那看起来高高大大，面容却稚嫩得很的小毛头，顶顶认真地介绍：“上月本市技能大赛，赵大师傅为我们企业拿了一项全市冠军，一项团队亚军。如今，赵大师傅是我们修理厂的技术合伙人。”
张哥那只手顿时僵在半当中，指也不是，收也不是。
小毛头泰然自若伸出手来和他握手，仿佛是他主动伸出来“赐握手”一般，亲切地摇了两摇，口头热情且滴水不漏：“张哥，张哥，久仰久仰！我叫赵弘毅。张哥是我们的贵宾客户，我一定全力以赴，不叫张哥失望。”
张哥“被”握了握手，感受到赵师傅手上厚厚的茧子，闻到扑鼻而来机油味，心头稍感安稳，暗道自己以貌取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人哪里是小毛头？分明是有经验的老机修。只看着年纪轻而已。
如此一来二往，张哥和赵弘毅熟悉起来。某天，他随口和赵弘毅道：“赵弘毅，你技术水平没得说，就是太面嫩了，不如蓄了胡子看着老成些，好叫客户更放心。”
赵弘毅低头不说话。
半响闷闷不乐道：“我还没长胡子呢。”
张哥问了问他年纪，骇然得知，眼前“大师傅”只有十八岁，实实在在还是小毛头！
好在两年后他离开那座城市，小毛头已然长起了胡子，有了点小老板的沉稳模样。所以他才能勉强认出赵弘毅来。
只今时今日的赵弘毅，气派完全不似当年。
倒与传说中要来收购设备的背景深厚的大老板形象十分相符。
张哥疑虑重重吞了吞口水，退后几步上下打量赵弘毅几眼。
眼前的青年身着手工精良的衬衣，黑色西裤，式样简单到极致，剪裁却妥帖到极点，一看便是不凡。他一手随意下垂，另一只手上拿着个鳄鱼皮手包，身形如松柏，气度十分沉着。
一旁司机老刘见两人叙旧，忙从车上取出两瓶水，拧开递给两人，又接过赵弘毅手中的包，微微躬身退开两步，表情甚是恭敬。
这做派，和昔年有天渊之别。
几年不见，昔日少年维修工已非吴下阿蒙。张哥心头暗叹一声，振作起精神，为赵弘毅引荐了厂里的领导。
张哥见识短少了点，厂领导却是些败家玩意儿，业务业务不精，奢侈品奢侈品门儿清，打眼一瞧赵弘毅的衣着皮带腕表手包，立刻恭敬得像看到祖宗似的。
赵弘毅淡淡一笑。
自古以来，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在厂区转悠了一圈，张哥这才知道，赵弘毅哪里是废旧设备回收商？人家主业是建筑设备租赁和建筑工程安装。
听人家不经意透露出来那意思，这趟来江城收购，实属顺便之举，成不成实无所谓？
厂领导们交换眼神，彼此有些惴惴。
张哥则一边听赵弘毅介绍自家企业，一边替他算着家当。
啧啧啧，他咋舌暗道：赵弘毅这财发得未免也太快些。
呃，看来赵弘毅这些年际遇不凡。也许，真有些他不知道的背景？
瞧着昔日小毛头成大老板，再想想自己在这卖地卖设备的破产企业做个即将下岗的中层，辛苦半辈子的张哥心头不由得阵阵含酸。
江城机械厂破产清算在即，员工几经裁撤，中干层流失不少，厂领导仍架子十足。一个人干活四个人指挥，人手不足接待不周乱糟糟的，索性“两场麦子一场打”，一并接待了两拨人。
另一拨，便是今日厂里真正的贵宾——刚刚买下厂子地皮的天成地产董事长钟宸、总裁王小川等一行数人。
赵弘毅却是不动声色地欢喜。房地产商—建筑商—建筑设备租赁商，这上下游关系，得来全不费功夫。
眼下他暂时没有回江城发展的打算，未来却很难说，此行把握机会未雨绸缪结个善缘，若干年后说不定能有用处。
笑容越发和煦。
场面应酬，用各种态度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实在是赵弘毅的强项。
一边微带倨傲和机械厂周旋，一边不动声色结交江城地产界的大佬，分寸感拿捏十分到位。
这一番结交，赵弘毅也知道了，天成地产董事长钟宸、总裁王小川都是从建筑商起家的，后来不知怎地转行做中介，又转做开发。两人聊起建筑设备租赁也头头是道，话语间还点拨了他一番，令他受益匪浅。
看钟宸王小川“忆往昔看今朝此起彼伏”，赵弘毅跟着迎凑，讲了几句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如何筚路蓝缕，双方顿起知音之感，越发亲近。
张哥——闹了半天，还真是没背景？
厂长——我信你才怪！王石还说他没背景呢！
一番接触，赵弘毅不禁注意到钟宸带来的一个女人。
美女名叫颜缘，看着挺年轻，生得白白净净。一双杏子眼笑起来眉眼盈盈，薄薄双唇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挑自带笑意，宛如江南水乡的菱角，即使放在美人如云的房地产界，也算出挑的人物。
据介绍，她是天成地产新任财务主管。
按说这位置不上不下，还够不着出席这样的场合。可钟宸时时处处提点着她，态度严厉中又透着亲和，不像是那啥啥关系。赵弘毅便摸了胡子暗自猜度，莫不是裙带关系？否则，普通20多岁的女员工哪儿干得到这位置？
赵弘毅熟知建筑和房地产行业，这行业能走到高位的女性极少，若有，要么巾帼不让须眉的行业精英，要么，咳咳，巾帼重于须眉的某些角色。
无论哪种，打起交道来都得注意。
时近中午，厂方一脸惭愧将大家请进那破败的工厂食堂共进午餐。老厂食堂，油腻空旷，乏善可陈。碗不是搪瓷就是不锈钢，透着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气息，大黑筷子上遍布咬痕，也不知多少年没换了。
钟宸皱了皱眉，厂长瞧见，连忙亲自跑去抓了一把一次性筷子过来。钟宸伸手取了一双筷子，细细磨了竹筷上的毛边，隔着王小川递给了颜主管。美女主管犹不自知，懵里懵懂接过来，随口道了声“谢谢老大。”
很绅士的举动，赵弘毅却有种直觉：这不像钟宸这五大三粗汉子的日常做派。
王小川扫了钟宸一眼。
钟宸不动声色又取了双筷子磨毛，递给王小川，弯了弯嘴角：“小心毛刺扎舌头，这里可没针来挑。”
王小川立刻炸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多少年前的鸡毛小事，还记着呢？”
颜缘眨巴着杏子眼，很有礼貌地忍住笑意。钟宸瞧了瞧她欲盖弥彰的小模样，以手抵口，低头笑了一笑。再抬眼时，肃正端方的表情柔和了几许。
赵弘毅瞧着眼底，不禁心中暗叹——都是有故事的人哪！
既是这般关系，接触起来便得百般留神，弄不好便犯了钟宸的忌讳。
巧不巧他和颜缘座位相邻。
好在颜缘人虽美丽，却是个朴素的人，微施粉黛，身上却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赵弘毅松了一口气。
自从多年前遭遇那件颇羞辱的事情，他就特别反感涂脂抹粉的女人，这两年社交场上难免某些接触，他强行忍耐，结果情形越发严重，连脂粉香水气都闻不得了。任它多名贵的香水，到他鼻子里都是皮焦肉烂的气息。
好在，能让他忍耐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
将椅子挪开一尺半，赵弘毅开始礼貌性和颜缘攀谈起工作。
得知他来买设备，颜缘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声音却压得小小的：“我听说二手机床和老旧铸件因为时间久，内部机械应力彻底释放，精度很好，是不是？这批设备和积压铸件，你是不是要开个好价钱？”
哟！问得挺有模有样。
赵弘毅略一思忖，直言不讳：“颜主管似乎对江城机械厂比较了解，还很关心？”
颜缘咬了咬唇角，以手遮在脸颊一侧，歪头过来悄悄咪咪告诉他：“我姑姑、姑父曾经在这家厂工作很多年，厂里改制的时候被那帮子人挤走了。厂里有姑父姑母半生心血，我吧，就舍不得看它被贱卖。哎，我这么说赵总不会介意吧？”
赵弘毅哑然失笑，不由瞟了一眼钟宸。
若非钟宸拿下了厂子地皮，厂方急于清仓大甩卖，他也吃不了这么些废旧设备和金属。江城机械厂就算贱卖，最大的祸首岂不正是她那低价拿地的老板钟宸？这中间有没有沆瀣一气利益交换，颜缘身为财务主管以及……理应再清楚不过了。
颜缘部分看懂了他的微表情，对他的古怪联想却毫无察觉，当即身板一挺神色一正：“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项目的开发模式和盈利模式有别于传统住宅产品，我们老大一心要做江城标杆，他是有大格局大情怀的人……”
稚气且盲目的维护，且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些许。
赵弘毅看向钟宸，只见钟宸话语微顿，继续和厂长道：“我们以前都是拿政府拍卖的净地，拆迁一律不管。其实细算账，资金成本和时间成本反而小得多。哎，现在嘛……”
钟宸看似眉心皱起，捏着下巴像所有奸商一样拿捏着分寸贬低采购货物价值。然而他眼睛瞟了瞟颜缘，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赵弘毅这些年混得比千年老妖精还精，自然可窥出钟宸心中愉悦。
他更加确定心中猜测。
看了一眼厂长，赵弘毅故意大声道：“颜总真是好见识！自然放置释放金属材料内部应力，当然效果很好。不过，如今的机械企业已经有了喷丸、振动等去应力手段，机床也更多用花岗石材替换金属，好材料层出不穷。江城机械厂的设备和铸件本身精度不够又老旧，实实在在没有太高价值。在我个人看来，这次合作好在体量大，又是最早一批卖设备的老厂，第一笔生意做成了，后面还有好几家厂子可以合作，所以颜总可以放心，我不会恶意收购绝了后面的路子。
颜主管也知道，我也做建筑类的机械维修和设备租赁，淘汰下来的设备有卖到回收市场的，做二手设备拆解真的只是顺便而已。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价格合适成了最好，不成于我也没影响。
不过，颜主管作为曾经的厂方家属，说出工人心血不容贱卖，这番心意赵某人非常认同，也很是钦佩。颜主管放心，待我方评估后，会给出一个科学合理的报价，也会尽心尽力为可利用的设备找到合适下家，绝不趁人之危、胡乱压价。”
他一脸正派，表情诚恳，音量颇大，信誓旦旦。厂长那边听见了，诚惶诚恐又十分感动，立刻就要来敬酒。
赵弘毅含笑起身：“岂敢岂敢！我们一起先敬钟董事长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收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