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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燃烧 ...

  •   赵弘毅要往山上闯,马帮和背夫不干了。

      从这里到垭口,坡陡路险,下山的路更是危险,何况这天色已晚,看风云还要变天。

      钱要紧,命更要紧。

      赵弘毅也不强求。危险的路,他愿意走是他的事,不连累别人。

      他交待了几句,让他们自行回去,自己抬脚就要走。

      向导拉住他。

      “怎么?有话快说!”

      向导期期艾艾:“你,你这衣服和装备不行啊。”

      赵弘毅看向自己的衣服,薄薄的休闲外套,的确很难御风寒。

      向导:“要不?我把我的抓绒和冲锋衣脱给你?虽然旧些脏些,总比受冻好。” 赵弘毅飞快穿上向导衣裳。

      向导又给他一个大背包,里面是露营装备、救援装备和食品、炊具。

      向导很耐心负责,帮赵弘毅把随身小背包里的个人物品转移到大背包里,给他头上扣了头灯,帮他调了调背包背负系统。他个子高,向导调了好一阵子才弄好。

      啰啰嗦嗦的向导又给他讲解了两侧拉链和顶戴小包里各有什么东西,最后给了他两根登山杖。说是左右手持,更省体力。赵弘毅一路过来看不少驴友都是双手双杖,虽觉累赘,还是接了。

      他相信那些驴友比他经验丰富比他专业,他所依仗的,不过是体力和这颗心罢了。

      小雨降落时,艰难的登山开始了。

      虽然几年来已经适应了这边的海拔,但赵弘毅第一次负重登山,不合体型的背负系统,让他没多久就感到肩背勒得疼痛。

      他管不了那么多,咬牙往上攀登。

      山路狭窄陡峭,之字形上升。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随着海拔上升,头灯光柱中的小雨渐渐变成雪粒,雪粒逐渐增大,终于成为乱飞的鹅毛,随着四方来风扑面而来,冻得人瑟瑟发抖,呼出的气瞬间变冷。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已经一片白茫茫,处处积雪。在暗下来的夜里,积雪成了阴沉的蓝色,和着陡峭岩壁嵯峨如怪兽,一齐向他压来。

      他头晕眼花,头重脚轻,额头青筋跳得很快,一阵阵胀痛。

      这是高原反应。

      低气压天气,让这座雪山垭口含氧量变得极低。而温度的下降,让人对氧气的需求大大增加。

      这一天赵弘毅真是累极了,奔袭,骑马,紧张、害怕,体能消耗极大,还严重缺氧。到现在,他肚子里只填过一盒牛奶,一块面包,饿得前胸贴后背。若非经历过地震救援,他一定支撑不下来。

      他将背包靠在山石上,从侧袋取出水来喝。

      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边缘竟然开始冰冻。几口水下肚,肚腹冰凉。

      不能这么狂饮,他小口小口含在嘴里,等水稍微暖一些才吞下去。

      再往上,步履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而垭口,看着还很远。

      向导说,营地就在垭口下方,一块巨大的山石下面,海拔约4500米。

      一瓶水喝完时,脚下积雪已经十多厘米厚,四处白雪无涯,只能凭大致地形判断路径。好在路是山民硬刨出来的,路面低于路左侧山体约60-80厘米的高差,特征明显,倒也不至于错得太远。

      雪太滑,他跌了两跤,其中一次磨破了手掌根,一次险些滑下山崖。幸好背包摩擦力大,止住了下坠之势。

      艰难爬起来,呼哧呼哧喘气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为什么登山是极限运动。

      每一步都费力,呼吸像拉风箱,停下来喘气的间隙越来越频繁。

      速度再次慢下来,他越着急,越没法提速,因为真的真的呼吸不过来。

      强壮如他,体能也到了极限。

      芽芽是怎么上来的?她一个娇弱女孩也背着这么多装备,这么重的背包?他头昏昏沉沉,有些欠想象。

      她在山上,有没有挨饿受冻?会不会已经遭遇危险?

      这一刻,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一定要找到芽芽。别的,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想起漂流景区的公厕前,她扭着他的胳膊,眼睛骤然闪亮。清清溪水边,她捻着剃须刀细细刮去他留了8年的虬髯,啧啧赞叹“哥哥真帅”。医院里,她不敢看流注血液的管子,只揉着他发僵发木的胳膊,小脸白白地和他讲不相干的笑话。春节晚上空无一人的长街,她将双手放在他衣兜,仰头看天,他捂着她的耳朵,心头响起一声清亮悠远的筝声……

      那些鲜活美好的亮色,明明是他32年人生中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却仿佛催开了他生命中全部花朵。

      过去五年,他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痛得心脏紧缩,想得快要窒息,刻骨铭心的爱意,细柔绵长的思念,都会过去。人性多健忘,若五年不行,那就再来一个五年,总有一天,他能放下执念,云淡风轻站在她面前,说一句:“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现在他知道了,那些过去,永远过不去。

      分别5年,1800多天,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光。现在,他不想再浪费了,不想再悄悄关注她多姿多彩的生活,他要得到!要参与!要和她一起!

      什么仇恨,什么顾虑,什么不能不该不可以,统统见鬼去吧!

      要死爱她这颗心,除非先死他这个人。

      大雪纷纷扬扬,苍凉的月亮挂在山巅,如遗世而独立的宇宙之眼,冰冷无情看着他。

      或许,他真的会死在这里。找不到芽芽,翻不过垭口,在弥漫的风雪中僵卧,最后的眼泪凝成冰珠。都说人在冻死前会有温暖的幻觉,或许,他可以在幻觉中拥抱他的此生挚爱。

      那样,也好。

      就在赵弘毅体力竭尽崩溃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那块传说中的巨石。

      石头很大,房子一样大。在这陡峭的雪山上,只有这块巨石下方勉强能搭设帐篷,还能挡住部分来风,这里就是向导口中的营地?

      他看到巨石下有一个小雪包,那是一个被积雪掩埋的帐篷。

      里面悄无声息。

      赵弘毅扔了背包,几乎是扑爬着过去。他伸出双手抖抖颤颤拂拭开蓬松积雪,积雪下露出绿色的帐篷。

      帐篷布料极薄,极光滑,外形像个外星飞行器,又像个深海贝类。

      芽芽的帐篷就是这个样子,他在无疆户外网站的诸多照片上仔仔细细看过。

      他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指捏住拉链扣,轻轻的,轻轻的拉开帐篷拉链。

      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帐篷内竟然有些暖意。一个羽绒睡袋如木乃伊一般,身子大脚头小,紧紧裹着芽芽,只露出她那张小脸在外。她眼睛轻轻闭着,鼻翼轻轻扇动,长长的睫毛形成浓黑阴影,睡得很沉。连他头灯照在她脸上,她都没醒。

      她累坏了,这番暴走,她单枪匹马,用一天时间走了别人一天半的路。

      赵弘毅合上帐篷拉链,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傻戳戳笑起来。

      真好,芽芽没事,真好。

      平歇了气息,他找了块勉强算平的地方开始搭帐篷。

      一个人搭帐篷,怎么也不好弄,帐杆戳进去,支撑起这根,撑不起那根,他手上冻得发僵,左支右绌,被个帐篷弄得心烦气躁。

      正喘气间,余光瞥见山梁上冒出两点幽幽蓝光。

      光很亮,小小的点,忽闪忽闪移动,十分瘆人。

      是某种野生动物的眼睛。

      赵弘毅登时警惕起来。

      这可是有棕熊、雪豹、狼出没的高原山区。

      稀里哗啦一阵岩石垮落声传来,亮光身后,又闪出更多亮光。那些野物在山脊附近行走,如履平地。

      是岩羊吗?

      野物渐渐近了,体型之大,目测至少有300公斤,赵弘毅在雪光中看到了它肥壮的身躯和弯弯的角。

      那是高原山区的野生羚牛,一种野牛,毛发长长,体型巨大,因牛角如羚羊角而得名,平素温顺,发起狂来堪比野猪狗熊!

      羚牛也看见了他和帐篷,稀里哗啦从山上冲了过来,带动起雪下碎石阵阵乱响。 赵弘毅头皮发麻,偏偏身边唯一可用的武器只有两根登山杖,他随手抓起,挥舞着呼喝:“滚!嚯嚯!滚开!嚯嚯!”

      那群羚牛停了停,在雪地里“喳喳喳喳”停下脚步,似乎在商议。

      赵弘毅竟然想笑,它们在商议怎么分拆他吗?可他找到了芽芽,绝不肯如此就死。

      这番动静之大,彻底吵醒了沙漠雨。听到外面有野生动物和人的呼喝声,她惊坐而起,迅速穿上羽绒服和冲锋衣,蹬上高帮登山靴,钻出帐篷。

      眼前情景让人毛骨悚然:雪地里,一个男人挥舞着登山杖和十余头高原野羚牛遥遥对峙,怎么看怎么危险。

      牛群集体转头,向她看来,有两头羚牛尝试性向她的方向迈动脚步。

      赵弘毅急了,舞动着登山杖向牛群冲上去——宁可叫羚牛吃了他,也不能伤着芽芽。

      牛群似乎有些意外,退后几步,紧接着,打头的大牛低下头颅,牛角对准他猛冲过来。

      弯弯的牛角越来越近,体型巨大的野牛,跑动起来发起的震动声声入心,响彻雪山!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有火光冲天而起。

      牛呆住,赵弘毅也呆住。他微微侧头,只见沙漠雨挥动着帐杆,挑起一挂燃烧的帐篷,向他和牛群飞奔过来。

      弯长的帐杆上,大幅的帐篷布燃烧着,火焰如鲜红的旗帜,在她手上大力舞动,虎虎生风,温度灼人。这一刻的她,如同战场上的穆桂英!

      赵弘毅突地明白过来——野生动物都惧怕火焰,这是它们的天性。

      他快速回撤,将自己登山包抓了过来,飞快扯出里面东西。

      帐篷布快熄灭的时候,地布触上余焰燃烧起来,裹在登山杖上,挥向羚牛。地布快燃成灰烬,地席、泡沫地垫、羽绒睡袋依次燃起。到最后,钢丝包裹的气管一头连接防风炉,一头挂着柚子大的液化气罐,蓝色的火焰在登山杖上呼呼喷发。两人高声呼喝,奋勇前冲,用登山杖、帐杆挑起燃烧物大力挥动横扫,手中火焰如流星锤飞舞。

      易燃物巨大明亮的火焰吓退了羚牛。很快它们就争先恐后败走,哒哒哒、哒哒哒……蹄声消失在山梁那边。

      余焰火光中,沙漠雨转过头来看向他:“喂,你没受伤——”

      她话音消失,蓦地呆住。

      月光、雪色、火焰,光线明亮、身影、面容、眉眼,清晰显现。

      天!她看到了——沙漠雨伸手掩住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弘毅喉头哽咽,一步步过来:“芽芽,是我,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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